第十四章 常山赵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公孙越刚刚领军离开,有人即将此事告知了刘虞。 刘虞问明原委之后不由大怒,以下犯上的行径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在他准备勤王救驾之时,任何人从中作梗皆是大逆不道的叛贼乱党。 “公孙瓒,莫以为你是戍边大将我就不敢杀你!我刘氏江山就是败在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手中!今日我就用你的人头来祭旗!”盛怒之下的刘虞整顿帐下精锐,决定以武力惩戒叛逆,“有斩杀公孙瓒者,赏千金!” 正在刘虞整军之时,其帐下从事公孙纪,因感激公孙瓒一直以同姓兄弟相待,偷偷跑到公孙瓒处告发了刘虞的计划。公孙瓒为人勇猛果决,当即召集麾下白马义从中的精锐骑兵,趁着夜色冲击刘虞的军营,顺风纵火,发动突袭,刘虞仓促应战,领兵抵抗,只顷刻间便被公孙瓒纵马踏破中军,自己死于乱军之中。之后,公孙瓒以威震塞北的强兵劲旅为依托,迅速的横扫了整个幽州。 连续的胜利冲昏了公孙瓒的头脑,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亲兄弟公孙越正在前往寿春拜托袁术袭取幽州,而被遗忘的公孙越则正在为另一件事情头疼。 因为赵云和他不是同一类人。 公孙越没有想到赵云不仅人长得俊秀,武艺更是俊秀。他若是以言语挑逗,便会被恭恭敬敬的喝止;若是用强硬来,便会被恭恭敬敬的毒打。结果一路上公孙越被揍得连马都没办法骑,只能天天躺在辎重大车里呼号:“赵云,你算个什么东西,连小爷我都敢动,等这次回去幽州,我定教我兄长砍了你。” 公孙越的恫吓让赵云心中很是不屑,他带着马在那里听着,不由得就想发笑,但是另外一种无奈和落寞的感觉沉甸甸的压在胸口,他笑不出来。 当这支懒散的骑兵到达寿春时,幽州的战报已经在袁术的案头搁了许多天,公孙瓒那封满是诚意的结盟书,此时在袁术看来除了嘲弄就是嘲弄。袁术心中大怒,一拍案几就准备叫人把公孙越拉下去砍了,却看到杨弘在一旁暗暗摇头,示意他先不要着急杀人。 自从吕范追随孙策走后,袁术手下的谋臣匮乏到惊人的地步,杨弘俨然成为此中的佼佼者。袁术见他摇头,只好强忍着怒气让人先带公孙越下去休息,待众人退去后,他大声的咆哮起来:“公孙瓒这厮分明是藐视于我,我正欲先杀其弟立威,杨长史何故阻我?” “主公稍安勿躁。”杨弘劝道,“公孙瓒此时新得幽州,实力大涨,主公实在没必要为求一时痛快,树立一个强敌。” “杨长史言之有理……”袁术沉吟片刻,但是想起此番两手空空,一无所得,实在觉得窝囊,禁不住又火上心头,恨恨的道:“无论如何也要给公孙瓒一个教训,否则岂不让他小觑了我。” 袁术的睚眦必报天下闻名,杨弘知道公孙越这次是非死不可了,于是凑到袁术身边道:“主公,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大可假手于人。”见袁术脸现茫然之色,杨弘jian笑道:“主公可借讨还叛将吕范、桥蕤之名,请公孙越去见孙策,孙策年轻气盛,一言不合之下非剁了公孙越不可。如此既可不得罪公孙瓒,又能移祸丹阳,一解主公的心头之恨。” 六月十四日,丹阳城,太守府衙。 孙策看着袁术遣来向自己讨要吕桥二将的公孙越,展颜一笑,热情的道:“公孙兄远来不易,公事咱们稍后再谈。丹阳的黄酒天下闻名,在下定要略尽地主之谊,请公孙兄畅饮一番。”当下便命人设宴款待公孙越及其从人,诸将皆来作陪。 公孙越见孙策和周瑜英气逼人,又以兄弟相称,以为二人亦是同道中人,心中邪念又起,至于袁术吩咐的任务,早已抛至九霄云外。公孙越酒量本就不高,加之孙策和诸将不断殷勤劝酒,不过数巡,公孙越便熏熏已有醉意,言谈举止也愈加放肆起来,对孙策和周瑜诸般挑逗。孙策心中虽然恼怒,但还是佯笑道:“公孙兄真是性情中人。” 又饮过几杯,孙策见公孙越越说越不成话,便想借醉撤席,不想猛然间看到公孙越身后立着一位英武潇洒的少年将军,心中惊异这变态手下竟有如此人物,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那将施了一礼,答道:“末将常山赵云。” 孙策又惊又喜,亲自斟了一杯酒,欲与赵云把盏,不想却被公孙越抬手将酒打翻。公孙越满口酒气,指着赵云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劳烦伯符为你倒酒?”接着又猥亵的对孙策笑了一笑道:“怎么,伯符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程普等人见公孙越如此无礼,个个面有怒色,手都放在了剑柄上,但看见孙策在背后摇手,只好强忍着怒气不敢发作。孙策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公孙兄真是喝醉了,来人,扶公孙兄下去休息。”两个军士应声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公孙越架了出去。 赵云见状,向孙策又施了一礼,便欲退下。孙策笑着拉住赵云道:“赵将军的酒还没饮呢。”说罢再斟了满满一杯酒,递上前去:“赵将军,请满饮此杯。” 赵云举杯一饮而尽,孙策喝彩道:“好酒量。”替赵云再次满上,道:“赵将军,请再尽一杯。” 赵云推辞道:“末将何德何能,敢劳烦明公多次为末将斟酒。” 孙策吟道:“天下大乱,jian贼遍地。陛下无力,全无靠倚。我合有志,欲兴孙氏。公孙眼拙,叹息不已。君有长剑,空挥叹息。壮士潜隐,消无声息。若遂风雷,与君一体。” 赵云听出了孙策言语中的招揽之意,拱手施礼道:“明公的心意末将心领了,但是自古忠臣不事二主,赵云虽然不肖,却也不愿做个不忠之人,受天下人唾骂。” “赵将军此言差矣。”周瑜朗声道,“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赵将军唯有襄助明主匡扶汉室,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忠臣义士。” “有鸟名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甘泉不饮,我想龙应亦然。”孙策长揖为礼道,“子龙难道甘心委身公孙瓒帐下,碌碌无为了此一生?今日你我虽然籍籍无名,他日定教天下震动!” 赵云闻言一震,拜倒下来:“主公英烈,令人心折,赵云从此愿为主公牵马坠蹬,绝不背叛主公的恩德。” 次日,孙策准备了许多金珠宝贝,在江边为公孙越饯行。孙策将金银塞进公孙越的行囊中,低声道:“公孙兄,在下与赵云一见如故,望公孙兄可以忍痛割爱,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公孙越猥琐的笑道:“伯符真是妙人,此事好说,我懂的。”见左右尚远,公孙越凑到孙策耳边道:“这样的硬茬,想不到竟让伯符先拔了头筹,在下真是既嫉妒又羡慕,伯符好手段。” 孙策心中一阵恶寒,赶紧挥手命人送客,这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兴平元年六月二十五日,丹阳城外,风火骑兵军营。 如火的暮霭染红了半壁的岚烟,孙策负手望着夕阳,周瑜、程普等人环立在后。孙策心不在焉的说:“古人云朝霞似锦,晚霞如金。依我看来,与其说如金,倒不如说似血。就像一个王朝的落幕残阳,必须要用鲜血渲染,才能令世人铭记。” 周瑜笑道:“兄长何以如此感慨。” 孙策耸耸肩道:“无他,只是欲在此抹色彩中亲自添上一笔。” 孙策的话音未落,众人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开始轻微的震动。孙策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了大片的烟尘,其中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黑点,转瞬之间,黑点已经依着地平线汇成了一道起伏的波涛,整个骑兵战阵冲出了滚滚烟尘,他们推进的势头如同奔涌的潮水,无法遏制,任何企图挡在他们马前的事物,都将成为被怒涛拍碎的礁石。冲在骑兵最前排的是一位白马将军,他猛然举起手中的长枪,身后的骑兵一起拔刀,齐声呼喊道:“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风火为证!”响亮的声音伴随着轰隆的马蹄声在天地间回响,声势惊人。 骑兵战阵迅速的向孙策等人推进而来,地面的震动甚至让人无法站稳,白马将军在距离孙策约百步的地方将枪一横,骑兵们纷纷勒马,战马群又奔行了几步,才止住前冲之势。赵云将手中的长枪插在地上,滚鞍下马,向孙策行以军礼道:“末将见过主公!”
“子龙近来辛苦了。”孙策拍拍赵云的肩膀,抚慰道:“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风火为证。看来这支骑兵可名为风火义从了。” 赵云赧然道:“末将出身白马义从,每逢临敌冲锋之时,便会与同袍一起呼喊这四句话,之后只觉得热血上涌,不畏生死。所以末将自作主张,改白马二字为风火,命众兵士与末将一起呼吼,以壮声势。” “妙极妙极。”孙策鼓掌大笑道,“普天之下能与赵子龙比肩的骑兵统领,只怕没有几个。” 赵云躬身行礼道:“蒙主公金口一赞,末将不胜惶恐。” “假以时日,子龙必是惊动天下的名将,无需谦虚。今后骑兵的一应事务,有子龙帮我处置,我可安枕无忧了。” “能为主公效命,实是云平生的快事幸事。”赵云一抖甲上的征尘,向孙策比到,“主公请看,这支骑兵既然名为风火,末将便将其分为‘狂风’和‘烈火’两营,每营各二百五十百人。烈火营尽着赤甲,配精钢马刀一柄,盾牌一块;狂风营尽着墨甲,配强弩一副,雕翎箭一壶,精钢马刀一柄,盾牌一块。” “一壶箭不过十支左右,够用么?”孙策疑道。 “狂风营是由骑兵中善射的兵士组成,在冲锋的前期主要做辅助之用,以箭雨压制敌人的行动。骑兵移动速度快,最多五轮齐射便可冲至敌军阵前,此时弩箭的优势已经不再。加之用以压制的齐射虽然不必考虑准头,但是对臂力的消耗极大,如果齐射次数过多,冲入敌阵后便没有力气挥舞马刀杀敌了。” “以实战为参鉴是练兵的正道。”孙策点头道,“看来能做到动辄百十轮齐射的军队只存在于书坊间的演艺,以资谈笑罢了。子龙,继续说下去。” “两营士兵每五十人设一伍长,背插红旗或是墨旗作为标志。冲锋时烈火营居中,迅速突破敌人的前军,撕开敌军的阵线;狂风营则分居两翼,以箭雨拖延敌军缝补缺口的速度,约三至五轮齐射后突入敌阵,与烈火营一起斩杀混乱的敌军。” 孙策深吸了一口气,从赵云简单的描述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支骑军冲锋陷阵,战场上刀剑纵横的景象。孙策问赵云道:“这可是白马义从的战法?” “不完全是。”赵云摇了摇头,“白马义从的战马均选用纯血的并州马,这类马爆发力强,冲锋速度快,作战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入敌阵。但是不同于传统的轻骑兵,白马义从俱着钢铠,如此一来马的负重增加,后劲略显不足。而且由于马速过快,所以整支白马义从虽然配有弓弩,至多只能在冲锋时完成两轮齐射。公孙将军在北疆对战的多是乌桓轻骑,两军对冲之下,白马义从依仗着装备优势自然是战无不胜,但是一旦遇上配盾的步兵军阵,在箭雨无法造成有效杀伤和压制的情况下,很容易在突入敌阵后被包围,此时骑兵的机动能力将被大大削弱,倘若无法突围,后果堪虞。” 赵云自上阵以来便隶属白马义从,在无数次的对战中逐渐意识到骑兵战阵的不足,每日都在不断的思考如何以骑射在两侧压制,中军轻装急进,以较小伤亡击破步兵阵型的战术,虽然细节略欠斟酌,但是已经有了基本的框架。赵云沉声道:“主公,无论战术如何,骑兵战法中最重要的是勇气。作为一个团结的整体,一旦其中有人开始畏惧,这种负面情绪便会如瘟疫一般迅速的蔓延开来,直至将整支部队击垮。很多情况下,对死亡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孙策唔了一声,仔细琢磨赵云最后那句话,心中所感说不清道不明——诚然,没有踏入过战场,无论如何绝世的君主将领,亦无法深刻的理解战争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