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夜之乱
沐瑶一面细心又敏锐地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安静地做着她的分内之事,似乎无论即将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而事实上,尽管她获悉了风暴的预告,却不知道这场风暴什么时候会降临,作为一个懵懂的局外人,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时刻保持冷静与清醒。 “姑娘的这双手可真是好看,纤长又白净,定是弹琴的好手。” 正当沐瑶望着篝火出神的时候,一声乐呵呵的古怪调侃自耳旁响起。沐瑶吓了一跳,警觉地望向身旁之人,却见那白日里见过的白胡子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旁。老头身躯肥硕,走起路来却是步履轻盈,一点声音也没有,难怪她没有丝毫察觉。沐瑶不由得皱起了眉,她不喜欢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 察觉到沐瑶本能的排斥,化白老儿也不在意,他笑眯眯地从沐瑶抓着木柴的双手收回打量的目光,径自看向篝火上悬着的药罐,药罐传来咕噜咕噜药水翻滚的声音,nongnong的热气在药罐上方蒸腾,令人看不清里面煮的是什么。 “不过,可惜了,手是美人手,脸却是黄花脸。”化白老头蹲在篝火前,一面搅拌着砂罐里的药,一面自说自话地,又道:“只可惜了那天生丽质的好皮囊,被主人这般嫌弃...” 听着白胡子老头莫名其妙的话,沐瑶心下一惊,这人竟一眼识破了她的易容。她的易容术虽称不上绝顶,但好歹也帮她伪装了这么多年,这张面皮早已与她合二为一,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会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也不接话,却是望向老头搅动着的药罐,清声道:“火焰草,生长于犰东霸王岭,至阳之物,可解世间各种寒毒。” 化白老头搅拌的动作一顿,他回过头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精神炯炯地再次将沐瑶打量了一番,随即大笑一声:“好个黄毛丫头,知道的还真不少!”要知道世间药物千千万,火焰草则是千千万万中的稀罕之物,通常有着三十年行医经验的郎中都不见得听说过火焰草,更别说一眼就认出火焰草。眼前的丫头年纪轻轻就一眼道破罐中之物,倒也是稀奇。 沐瑶淡漠疏离的神情却并不因为他的夸奖而有所改变。她一边拾起手边的木柴往火里添,一边思量着她瞧得没错,这鹤炳果然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竟要用火焰草来祛寒气。要知道这火焰草虽为医治寒毒的绝世好药,但药性猛烈,可不是一般人的体质能够承受得了,这鹤炳会是中了什么毒呢?。 沐瑶没再搭话,白胡子的老头却是来了兴致,他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像是长在了沐瑶身上,再也没有移开。 “老夫听说军营里来了个勤快的女管家,想必就是丫头你了吧。”早就听闻千人女奴中出了个奴隶长,管吃管睡还管治病,这丫头看着平平无奇,骨子里却透着非同寻常的冷傲,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化白老儿对有意思的东西一向格外关注。 “奴隶之身,做的奴隶之事,何来管家之谈,老前辈说笑了。”沐瑶淡淡一笑,瞧着他弥勒佛般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甚是红润娇嫩,完全不见岁月的痕迹,不禁觉得新奇。若不是这把长长的白胡子,大概谁也不会相信这小老儿已是九十高龄的耄耋老人吧。 化白老头不认同地摇摇头:“奴隶不奴隶,可不是由别人说了算。自由与不自由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嘿嘿一笑,好奇地凑近沐瑶,又问:”话说丫头,你学过医?” “偶然习得些皮毛,也算不得什么本事。”沐瑶淡淡道。 “才皮毛就能救命了,那天赋定是不错,这样丫头,老头子我恰好缺个徒弟,你干脆拜我为师吧。”化白老儿神情激动地抓住沐瑶的衣袖,眸光炯炯地期盼地瞪着她:“你拜老夫我为师,你的小聪明,再加上老头子我的真传,将来即便起死回生也不再话下。好不好,你看好不好!” 沐瑶暗自往后扯了扯,竟没能挣脱那只胖乎乎的魔爪。 “老前辈好心,沐瑶心领了,不过...” 沐瑶话刚出口,化白老儿便大叫出声:“哈,那就这样,以后你就是我化白老儿的徒弟,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噢,沐瑶,不错不错,以后我就叫你瑶儿爱徒。你看好不好。” “...” “好啦,就这样啦瑶儿爱徒,我现在就去给将军送药,顺便让他把你送给我。” “...” “嘿嘿,瑶儿爱徒,乖乖的哟,等为师好消息哦。” “...” 化白老儿,本名欧阳长青,九十高龄却童颜依旧,被世人称作不死神医。医术诡谲,高深莫测,堪为世间传奇,更远在她娘鬼夫人之上。只是此人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并为他没有传世之人而感到叹惋。没想到竟在这东杞大营出现了,还是为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鹤炳办事。 沐瑶凝眉望着化白老儿离去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却并不为自己成为传奇神医化白老儿的徒弟感到高兴,这个老头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更何况他现在是为那鹤炳办事,同流者合污,想起昨日诸葛蓝兮对她说的话,沐瑶便决定看人先看清楚了本质再说。 然而,沐瑶很快地就忘记了这件事,因为,刺客来了。 刺客出现之前,两位戎装大汉奉鹤炳之名带走了一个女奴。女奴惊恐地尖叫着挣扎着抗拒着,但她的反抗声很快就戛然而止,汉子们敲晕了她,将她抗进了鹤炳的营帐。 据说是宠幸。 沐瑶募地想起那个腼腆的士兵曾经说过,鹤炳心血来潮的时候总会宠幸一两个。 可是宠幸之后呢?那些女奴的去向呢? 诸葛蓝兮说,每次那个老头到来,都会死上一两个女奴。 也就是说宠幸就意味着死亡? 思绪流转间,沐瑶奔向鹤炳的营帐,可是她还没能发现真相,刺客就来了。 刺客来袭之前不久,鹤炳的帐内死气沉沉的,除了那具悄然倒下的女尸,与往常并没什么两样。 “药好啦,药好啦。”尸体被抬下去之后,化白老儿端着调剂好的药走上前来。 “啊呀呀,我适才给你把脉,发现你的脉象比上个月又紊乱了些,病势也更加得严重了。肯定是你近来又发了不少脾气,我说我说,你这暴躁的性格怎么就不能改改呢,怎天不是喊打喊杀,就是大吼大叫...”化白老儿气呼呼地瞪着鹤炳,张口就是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如同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然而,鹤炳一个冷眼射过去,老头的滔滔不绝之势便立即戛然而止。 他瘪瘪嘴,悻悻地将药递过去,嘴里却仍旧不死心地小声嘀咕着:“是哦,我老头子的话不爱听,迟早有你后悔的...”但愿这碗药还能成功压制他体内的魔性吧,实在不行,他就要考虑给他施针了。 想来是十分了解化白老儿的性情,鹤炳并没与他多做计较,如往常一样,他面无表情地接过药,一饮而尽。 瞧着鹤炳喝完药便盘腿坐在了床上运功自我调理,他的眉头死死地皱着,十分痛苦却又隐忍着。化白老儿心里也是一叹,这世上也只有眼前之人能有这般能耐了,竟与天下第一蛊毒抗衡至此。 “适才修漠来信,说是海上仙府的普提雅开了,问你是否要前去看看?”本打算离去的化白老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望向床上的男子。 闻言,鹤炳闭着眼,轻哼一声:“去,当然要去。即便普提雅花未开,本将军也要去找他了。” “世有传奇岛,缥缈海撒仙,洞尽人间千古事,事事料如神。我对这传说中的海撒大师也是好奇的紧呐,你到时候去,可一定带上我啊。”化白老儿笑嘻嘻地恳求道,床上的主事者却再没搭理他。 化白老儿走了,刺客来了。 这一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因为所谋的对象非同凡人,阴谋的策划者们也是煞费了苦心。 早在鹤炳开始北征摇之时,或许更早,当鹤炳的修罗战神之名传遍这片泱泱大地的时候,便有数不清的人对这位年轻的将军或心生恐惧,或为之震撼,或顶礼膜拜,或恨之入骨,而那些数不清的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们无时不刻不在渴望着他的向上人头。 刺客三天两头的光顾不过家常便饭的事,鹤炳习惯了,他是坟墓里爬出的人,在他看来,一切人为的威胁都算不上威胁,与天斗才是当务之急。鹤炳的心腹们也习惯了,他们的将军是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所有的挑衅都是不自量力的自取灭亡。鹤炳的精兵们显然也是习惯了,对于所有的不速之客,不论是江湖的刺客机构,还是朝堂的暗杀组织,他们总是能够游刃有余地轻松应对。 然而,这段时间似乎异常的安静,是所有的人都被打怕了?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了? 勇猛的北征军们怀着胜利的喜悦正凯旋而归,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让路,他们胸膛中翻滚的自信蓬勃洋溢在脸上,化作掩不住的骄傲,谁也没有想到,风平浪静往往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于是当夜深人静,月亮高悬,三百名白日里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奴狰狞崛起时,即便是英勇的北征军们也震惊得一时慌了神。他们慌忙地拾起掉了满地的镇定,抛开一切的惊诧和迟疑,开启了残酷的对敌模式,而后很快的,他们更加震惊地发现他们的敌人竟然不是女的。 那是男扮女装吗? 不,也不像。 那是... 一群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