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测验

    “十字”登上天台时正好是十一点整。“散热器”老爹说是几点那就是几点，他就算早到了也只能站着吹风。

    所以，从“螺丝”的房间出来后，他又下到一楼，去医务室看了一眼。那女孩仍旧没醒，不过，监护设备给出的分析结果倒是由昏迷变成睡眠了。虽说如此，他还是尽可能轻手轻脚，没有打扰她。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地方，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梦境比现实美好太多了。

    而后他又溜达到门口，和“传感器”聊了会儿天。“电容”那小子虽说被老爹安排了工作，却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只有“传感器”一个人在守着。“十字”跟她讲了讲电脑的事情，勾起了她的兴趣。她说打算好好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在神经核心里模拟一台出来，或者做成个独立植入体。聊了一阵后，“十字”才突然发觉，比起用电脑敲字，自己就该找她做个能接收并显示信息的便携终端，来个屏幕或者投影都可以。

    他顺手查了一下百科，发现旧世界的人类确实有类似的发明，叫“智能手机”。对旧世界的人来说，智能手机就是他们的神经核心，在某些地方，没有它也是寸步难行。只不过，随着新世界的到来，神经核心和各种植入体完全取代了它的角色，各种各样的终端全都被扫进了垃圾堆。只要有一具rou体和几个植入体，就能完成近乎一切工作。而这也就是“十字”没有见过也没有想到类似的设备的原因。

    唯一残留下来的显示设备是大楼上做广告用的大屏幕，它们的意义就是用面积和亮度抢占人们的视觉，和网络上无孔不入的广告形成互补，逼迫所有人记住各大公司的最新产品，并心甘情愿为之掏钱。

    【我当时就想到了，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就没提。OK，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给你——我要吃寿司。】“传感器”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也提出了条件。

    【那家寿司店离这儿有十公里……行吧，我跑快点就是了。成交。】“十字”思索一番，还是答应了她的条件。毕竟有这么个终端还是比抱着台式电脑方便很多的。

    【不要加州卷，别忘了。】“传感器”提醒道。

    【好好好，知道了。我还有点事情，先上去了。】“十字”看了下脑内的时间，已经是十点五十七分了，现在上去刚好。

    【行吧，本来还想让你再跑个腿，给我拿瓶酷爽下来的。一会儿我把“电容”这小子叫醒，让他去吧。】“传感器”挥了挥手，把目光移向门外。外面是空无一人的宽阔道路，对面成人用品商店的招牌上闪烁着粉红色的灯光。

    “十字”准时登上楼顶，四下扫视一阵，却没看到老爹的人影。那间小屋的门关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老爹不应该迟到的，但他就是迟到了，或许是在忙什么事情吧，“十字”也猜不透。那就慢慢等着吧。

    晚风吹过，把成片的花卉带得一阵颤抖，又把它们的香气混杂起来，送到“十字”鼻前。他轻嗅了两下，味道很淡，他没装嗅觉强化植入体，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光纤”不喜欢香气过浓的植物，说那玩意儿熏得他想打喷嚏。“十字”跟他不太一样，反倒觉得清淡的香气很是无聊，最喜欢的花是栀子。这附近有片花园，种的全是香气加强过的基因编辑植物，他每次路过那儿，心情都会好上很多。

    他放空身心，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只要一合上眼，远处交织闪烁的霓虹灯光和超大屏幕上的广告就不再袭扰内心。四周暗香浮动，忽强忽弱的晚风一阵阵拂过身体，若是再找把椅子坐下来，喝点什么，那就堪称完美了。能从荒原的气氛中抽离出来，哪怕只有片刻，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这种独属于一人的宁静是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家人的陪伴、朋友的关怀甚至爱欲都无法触及那个角落。

    而荒原之所以是荒原，就是因为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些意外，把人从这种平和沉静的状态中一把拽出来，按在地上猛捶一顿，或者一枪崩掉。

    “十字”飞快地向左踏出两步，闪掉从背后袭来的冲拳，转体面对来袭之人，手腕上的刀刃同时弹出，开始充能。而后他迅速向后一仰，躲过照着他的头部进攻的第二拳，并接了一个滚翻，拉开和对方的距离。一切都发生在一秒钟之内，全靠本能完成。拉开距离站定之后，“十字”才发现攻击他的人是“散热器”老爹。

    【是老爹啊……晚上好。】他长出一口气，收回刀刃。他差点以为是有敌对部族在上面埋伏，或是他们不小心招惹到了哪个塔城的大爷，搞得对方要派人来暗杀。

    迎接他的是一记飞踹和紧随其后的回旋踢。“十字”依旧保持着警惕，所以轻松闪开了，只是不小心碰翻了一盆花。管他呢，反正责任全在“散热器”老爹，他只是被迫闪避。

    他这点花拳绣腿根本就破不了老爹的防，对此他也很清楚。但毕竟对付自己人不能动刀，那他唯一的选择也就是保持闪避了。虽说不擅长攻击，但他还是相当精于躲闪的。“散热器”接下来的几拳也全都挥空了。

    【差不多了吧，老爹？】他问道。再打下去也是差不多的结果，他打不动老爹，但老爹只靠拳脚也很难碰到他。如果是想测试他战斗能力的话，这种表现应该算是合格了吧？

    下一个瞬间，“十字”就知道自己错了。刺耳的破空声响起，“十字”低下头，看到老爹手中的武士刀离自己的脖子仅有一毫米左右的距离。虽然知道老爹不可能有杀意，但这种只差一步就要身首异处的体验还是让他身体僵硬、直冒冷汗。他举起手，僵硬地向后退出两步，不小心又碰倒了两盆花，但此时全然无暇顾及。

    【你的刀是拿来干什么的，装饰吗？军用级的合金刀刃植入体，这装饰还挺值钱？要么拿来进攻我，试着掌控节奏；要么就把你的反应力压榨到极限，试试能不能挡下我的居合斩。哪怕你不会用，拿着乱挥，也比收起来强一百倍。你得记住，孩子，在战斗中，只要出一点问题，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散热器”挽了个刀花，收刀回鞘。

    “十字”低下头，领受着“散热器”的训导。说羞愧也谈不上，毕竟“十字”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对自己的表现和战斗的结果不满意。他可以做得更好，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点问题，除此之外表现很好。】“散热器”老爹是懂管理的，刚打完大棒，又给了个甜枣。

    【我想再试一次。】“十字”抬起头，看着老爹的眼镜——老爹戴了热成像护目镜，镜片是炫目的亮橙色，所以看不到后面的双眼。

    【这次我不会留手，可能有危险，你想好。】

    【来吧。】“十字”目光坚定。

    居合斩的动作根本无法用rou眼捕捉，也超出了rou身的反应能力。“十字”既没换电子眼，也没用电子神经替代本体的神经，想要接下这一招只能靠所谓的直觉。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刀刃也没有弹出，仿佛正在沉思或者冥想。

    电光石火之间较量已然结束，凭rou眼根本看不清楚过程。强烈的破空声、金属相击之声、迸射而出的火花、“散热器”手中的武士刀被震得摇晃了两下，唯一能证明方才发生过一次交锋的就是这些迹象。

    【干得不错，小子。】“散热器”收刀，称赞道。

    【你还是留手了。我能感觉到，碰撞的前一个瞬间，老爹你收走了至少一半的力量。不然的话，只凭刀刃弹出的力量，不可能正面挡住你的斩击。最好的结果是我断一条胳膊，最坏的结果就是直接没命。】“十字”收起刀刃，揉着被震疼的手腕和胳膊，道。

    【不不不，这不重要。小子，重要的是你的天赋，还有想象力。腕刃的特殊性决定了它没办法像其他刀剑一样招架、偏转对方的攻击，只能抬起胳膊，用刀面招架，但最多也就是用来挡挡拳头。能想到用腕刃弹出的力量去招架，这就是想象力的体现；用你的刀尖对准我的刀刃，正面接住，把我弹开，这靠的是天赋，还有运气。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散热器”走上前，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明白了。】他点头。

    【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会搞这么一出，既要把你约到楼顶来谈话，还要搞突然袭击，出手测试你的水平。这可不是我以往的风格。原因说来也简单，今天你把这姑娘带进部族之后，我突然发觉，最近几年，我们都过得太安逸了，缺乏警醒，也缺乏动力。比如今天，我没怎么思考就把那个姑娘给放进来了；放在十年前，我至少要先搞清楚她的背景；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我甚至可能会直接杀了她。】

    【伯克尔氏族、黑水帮，和这些不成气候的垃圾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人真的会逐渐被同化，每天做的事情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小打小闹。我们好像都忘了，荒原不仅仅是营地周围的几个片区，我们也忘了塔城的存在，忘记了企业战争，忘记了污染……这样安逸地活一辈子，在今天固然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但这种幸福，就像你刚才放空身心的状态，是随时会被打破的。我能感觉得到，动荡就要来了。与其等着这种幸福被打破，不如早点清醒过来，不要沉溺于其中。战斗、思考、团结，这些口号不是空话，我希望每个人都记住，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准则。】

    【从刚才测试的结果来看，你做得不错，继续保持。有些东西，现在也该告诉你了。跟我过来吧，我们去那间屋子里说塔城的事情。】“散热器”弯下腰，扶起刚才被“十字”碰翻的几盆盆栽，而后转身向信号屏蔽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