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登门
苏贞百里早早起了床,梳洗一番,用过早饭,便在书房等着。今日约了安定远一起去拜谢诸位乡试考官,虽已在鹿鸣宴上借机谢了提名的房考官和主考等人,但不过是官面上的文章,算不得数,况且宴会上人数众多,大家只说些场面话罢了。须知大家虽都是同科的,可依然远近有别,考的好的,年纪小的自然和考官更亲近些,因为这些人未来的成就可能会更大一些,将来无论是师生关系,还是官场上的相互扶持会更加亲密一些,所谓欺老不欺少,便是此理。 说来也是巧了,苏贞百里与安定远都是出自同考官李翰林门下,这算是同为房师了,所以二人约定同去拜访。登门拜谢自然不能空手,两人便准备了四色礼物并谢银一百两,四色礼物倒也简单不过是笔墨纸砚之类的文房用具,文人之间送礼也讲究个雅字,既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庸俗,文房四宝古玩字画自然是最好的礼物了,谢银也不能直接说银子,拜帖上必须写百家姓一本代表纹银百两。两人去了李府不过简单一坐,叙了会话便离开了,李翰林本身打算留饭的,不过二人告了罪,称还需要拜谢座师云云,倒也不强留,只笑着收了礼物,并将二人送至阶前方罢。 两人又带着礼物赶去了张廷玉府上,本就是瞅准了张廷玉正好放假休沐才来的,否则去拜访,主人却不在家,难免彼此间尴尬。张廷玉,字衡臣,号砚斋,安徽桐城人。清康熙时任礼部左侍郎,南书房行走大臣,后转刑部左侍郎,雍正帝时曾任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等职。康熙末年,整治松弛的吏治,后雍正又完善军机制度。先后任《亲征平定朔北方略》纂修官,《省方盛典》《清圣祖实录》副总裁官,《明史》《四朝国史》《大清会典》《世宗实录》总裁官。死后谥号“文和”,配享太庙,是整个清朝唯一一个配享太庙的汉臣,父亲张英,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乃有名的官宦世家,真正的读书传家。 二人投上拜帖没多久便被请进了正厅,张廷玉含笑而立,旁边还站着一位弱冠少年,却是张廷玉的长子张若溎。苏贞百里与安定远见了,规规矩矩行了拜礼,这也是科场的规矩。张廷玉乃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又亲笔录了二人中榜,是苏贞百里和安定远正经的座师,以后无论二人做到何种职位,见了张廷玉都要规规矩矩的叫声老师,这种关系甚至比中进士时与考官的关系更加密切,毕竟进士算是天子门生,而主持进士考试的考官只能算是钦差,是替天子应试诸考生,考中了就是天子门生,算不得考官的学生。 行了礼,张廷玉笑呵呵的让张若溎将二人扶起,又让人奉了茶,几人便在堂中闲谈,期初二人还有些拘谨,不过苏贞百里见张若溎一直陪坐,也清楚张廷玉这是没拿自己当外人,说话间便逐渐放开。待说到这次乡试时,苏贞百里对张若溎说道:“可惜见心贤兄(张若溎,字见心)避嫌没能参加,依着老师家学深厚,想必得中桂榜定是易如反掌的”,张廷玉听了却是摇头,“九如莫要夸他,这次题目虽是我拟定的,却也不是简单易做,事后我确实让他也做了一篇,不怕你们笑话,确实比你差远了,便是定远做的也比他强许多,他下了场怕也是徒劳而返。”,张若溎听了自家老子的话,没有言语,不过脸上却有些不服气,张廷玉见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倒是安定远年轻,一副不信的样子,苏贞百里却是知道的,原本历史上,张若溎直到三十二岁方才中了举,顺天府第九名,算是好的了,不过后来连续两次会试都不中,弄得自己得了心病,最后三十九岁不到就郁郁而终了。 张廷玉中午专门设了宴,因为是自己学生,说到底算是家宴,也不需要避讳外人,张廷玉的夫人姚氏也出来坐陪,她与张廷玉乃是少年夫妻,也是大户门第出身,也算是饱读诗书,苏贞百里与安定远也行了见面礼,算是拜见了师娘。看的出来张廷玉与姚氏关系极好,席间两人夫唱妇随,着实让苏贞百里吃了一波狗粮,倒是安定远纪稍小,席间总有些放不开,看的姚氏有些好笑。许是性格相像,反倒是张若溎彼此间更谈得来,倒也出乎苏贞百里的意料。 只不过苏贞百里素知道自己这位老师一贯少年老城,城府稳健,不喜轻浮毛躁之人,所以苏贞百里只得装作乖宝宝一般,说话行事但求稳健,便是交谈时候也是多听少说,张廷玉询问的时候更是谨慎回答,不发狂悖之语,不说怪诞之言,倒让张廷玉心中大为满意,对皇上的识人之明更加敬佩,反倒是对苏贞百里更加亲切了。 吃过饭,张廷玉与姚氏便回了后院休息,嘱咐张若溎好生带着两位弟弟在院子里转转,真个是要做个通家之好了。张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后也是五进的院子,还是张英人相国时置办的,后来张廷玉进京又在后面购置了一些房产,做成了一个三亩大小的花园,其中又挖了约一亩见方的池塘,种了些荷花,养了些鲤鱼,水上又建了亭榭,倒也算是雅致。三人便在亭子里准备了些水果瓜子之类的,就着茶水闲聊。 三人之中,张若溎年纪最大,已然二十,苏贞百里年纪居中,也有十七岁了,安定远最小却只有十四岁,最是活泼,本来徐闻也要来的,只不过保定老家有事,不得不回去一趟处理,不过却托了二人将拜师礼带到了。礼单张若溎看了,却是每人都八样礼物并三百两谢银,东西倒是不值什么,谢银却算是丰厚。往年的惯例,房师谢银五十两,座师谢银一百两,若是遇到家境好的,也不过再添个二三十两便算是厚意了,一次性给三百两谢礼的已经算是极厚的礼金了。不过倒也没有人说这是行贿,一则这是官场的规矩,朝廷也是知道的和允许的,明清时翰林清貴,却也穷困,每每科考之时便会举行选考,凡是通过考试的翰林便可以充任考官或者房考官,以便科考结束时接受些馈赠或者谢银来改善生活,算是国家给予的一种变相福利。二则读书人之间有通财之好,人情往来送些谢礼,也算不得贿赂,三则谢礼多少随意,不强求,有那家境不好的举子便是不送谢礼也没有人说什么,若是被座师看中,说不得座师还要慷慨解囊资助一番,四则这谢礼也算是拜师礼,或者束脩,乃是学生送给老师的学费,便是上面追究下来也无甚大事,难道交学费也犯法? 张家乃是安徽桐城的大户,累世做官,家资丰厚,自然不在乎这些谢礼,但是见着几人的谢礼丰厚也是高兴,主要是见着苏贞百里几人真是拿着张家当做自家人一般看待,须知只有关系密切之人才有通财之好,在这个时代可不是说说而已。张若溎与苏贞百里,安定远说说笑笑,直到日头近西方才告辞,张家也留下了两人的拜帖,算是认了个通家之好,两边俱是高兴,张若溎又约了下次聚会的时间,将两人送到门外方才回转。 张若溎回了府里,缓步进了父亲的书房。此时张廷玉依然在书房中看书,今日休沐,本想着好生歇歇,却不想苏贞百里等来拜访,张廷玉倒也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他是个极为仔细且谨慎的人,信奉的座右铭便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无论是礼部任职还是南书房当差,都是谨小慎微,生怕踏错一步,说错一句。原本点苏贞百里做解元时候,他还有些担心皇上不高兴,结果非但皇上没有怪罪,还夸他慧眼识珠,不畏权贵,一心为国推贤举能,可谓公正耶!不过苏贞百里的文章写的确实好,张廷玉自负也是一路科场拼杀出来的,又是翰林院的副掌院,词山文海写的多,见识也多,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写出这般老辣而又文采斐然的文章怕也是极难,况且苏贞百里后面的试贴诗也写的极好,让他不得不生出了惜才之心。现在他面前就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苏贞百里的试帖诗:万家墨面没蒿菜,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张廷玉一手扶着胡须,一手轻轻扣着桌案,失神般喃喃自语道:“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声处听惊雷......”。张若溎进来时,便见着自家老爹正自失神,着实有些意外,轻轻靠近一款,见着纸上写的绝句,默读了一遍,暗自叫了一声好,却也不敢出声,只是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张廷玉回过神来,将诗文放下,喝了口茶,开口道:“送走了?”,张若溎对这位严父心里着实有些惧怕,规规矩矩的回复道:“刚送走,两位世兄又约了下次小聚,还要请父亲准允才好”,张廷玉看了儿子一眼,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既然是约了时间,到时自去便可以,你们年纪相仿,又谈得来,多多来往也不是坏事,不过去时定要告知你母亲一声,以免她担心”。听了此话,张若溎心里一喜,笑着说道:“儿子记住了,定不让父亲和母亲担心”。说着便退出了书房,看着自己儿子脸上欢喜,张廷玉心中微微送了口气。张家乃是桐城大户,以诗书传家,讲究的是父严子孝,抱孙不抱子。张若溎又是长子,自小就没见过父亲的笑脸,且自打五岁起开蒙,无一日不在苦读,便是后来中了秀才,娶了妻成了家,见着自家老子也是心里打怵。日常家里管的又严,朋友也不多,知心的就更少了,这次遇着苏贞百里与安定远,初时几人还有些拘谨,聊起来便觉得十分投机,颇有些心心相惜的意味,这才又约了时间再聚。刚才禀告时,原想着自家老子会不同意,已经准备多费些口舌了,却不料竟然同意了,张若溎也没有多想,欢天喜地的去后院与自家母亲说话去了。
苏贞百里与安定远出了张府大门,在路口分了手,看着天色尚可,便吩咐车夫掉头去了十三贝勒府。虽然已近八月低了,不过秋老虎有些厉害,地面上暑气还未散去,所以路上人不多,走起来便快些,到了十三贝勒府,天色刚刚擦黑,苏贞百里下了车周遭看了看,微微一笑,然后看着有些逼厌的贝勒府大门,心说今儿非得让十三贝勒答应把这大门给拆了重建不可,太寒掺人了。让下人递上拜帖,照例给门房封了门包,门子确认伶俐,认得时苏贞百里,只是摆摆手笑着拒绝了,苏贞百里有些好奇,问了几句,门子弯腰说道:“贝勒爷说了要以军法治家,内里福晋也定了规矩,不准私收孝敬,发现了打死勿论,小的们可不敢触了贝勒爷的眉头,否则可是要挨板子”,苏贞百里听了,摇着头摆了摆手,算是作罢。不过片刻,贝勒府的管家快步走了出来,见是苏贞百里,笑着打了千礼,苏贞百里见了一愣,先是侧身避开,后赶紧扶起管家,笑着说道:“福伯可是折煞我了,哪敢受您的礼?”,打千礼乃是旗人之中下人见了贵人才行的礼,管家乃是旗人,却是兆佳氏过门时候一起带过来的,算是府里的老人,身份自然不低,而苏贞百里已被革了旗籍,算是出旗之人,这打千礼自然是不敢受。福伯却笑着摆摆手,坚持着行了礼后方才站起来,说道:“公子莫怪,咱这一礼您却也受得!”,弄得苏贞百里心里疑团顿生,却也知道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得跟着管家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