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蚩尤血脉，一曲百年之约
仁虚子离开后，云鸿想起虹颜仙长，他跟自己一起跌出幻境，怎么没看到人？ 立刻起身寻找，幸好在寒潭的东面找到了他。被月光照耀，虹颜面白如纸。他从高空坠落，同样坠入碧潭。这大龙湫深潭与地下暗河连通，落入水中，若不及时上岸，很快就会卷入汹涌的地下暗河。幸亏虹颜命大，随水波流走时，卡在了两块石头之间，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云鸿涉水过去，皮肤入手冰凉，一探鼻孔，索性还有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背到岸边。简单的诊治后，虹颜口中咳出数口积水。云鸿赶忙扶他起来，朝他体内注入一道浩然正气。 片刻之后，虹颜睁开眼睛，眉间凝聚出一股哀愁还未消散，显然还沉浸在司空浩然死去的悲伤中。他东张西望，片刻后问道：“我弟弟呢……” “老师他……”云鸿的心情也沉落下去。 他也不敢相信，那个风流倜傥、正气凛然的男子，就这样从人间消失了。前世，赤煊皇帝通缉他，把他抓入幽冥炼狱，他都能安然脱身，但今世他却不能躲过一劫。云鸿不知该说什么，千般伤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虹颜渐渐清醒，想起了那缺失的画面。 司空浩然已在赤焰魔障的幻境中身化飞灰，此事千真万确，而他的死，完全是为了自己。 一股内疚涌上心头，催然泪下。 “弟弟，对不起……” “仙长，如你所说，生老病死是天道所定，一切自有定数。时隔百年，你还能与老师相见、相认，我觉得这已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了。有的时候，做人真的要知足……”说到这里，云鸿不再言语。他知道，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冠冕堂皇，若换做自己，是自己失去了弟弟，亦或者是父母，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行为？是疯狂，是沮丧，还是愤怒？ 不知何时，月亮钻进厚重的云层。三更天色，泼墨似的乌云异常沉甸，压在群山峰顶，滚滚翻腾。细密的雨丝仿佛千万愁思，充盈在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逃之不得。 自修道以来，虹颜从来没有这般失落过。积聚百年的道心在雨水中一点一点的融化。他热泪夺眶，与雨水夹杂，飞花碎玉般打在自己的脸上。云鸿没有打扰他，离别的伤痛他比谁都清楚。默默摘了几片芭蕉，当作雨伞，站在他身后。 许久之后，雨中传来一声沉吟：“云鸿，谢谢你……” 云鸿憨憨一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见到了我弟弟，谢谢你让我回忆起了那些美好的往事……” “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仙长客气了。”云鸿淡淡一笑，见沉重的气氛有所缓解，笑道：“我一直以为仙长冷血无情，做什么事都是独来独往，雷厉风行，没想到仙长也有人性化的一面。”说着，他扯过话题，道：“其实，仙长不用在意我，如果你想哭，便大声的哭出来，那样会好受一些。” 虹颜摇了摇头，抬头望向雨丝绵延的山影，泪水和雨水早已分不清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随着北风送入耳中，二人顿时回过神来，云鸿立刻道：“是灵儿的声音？” “是！她在北面的山谷里！”虹颜判断道。 经过简单的治疗，虹颜恢复了一些内力，已经能御剑飞行。立刻催动剑匣，射出两道剑光。云鸿扔掉芭蕉叶，跳上一支气剑，二人一路北上，很快在一座山峰脚下发现了一处妖人的聚集地。营中的妖人已经逃走，冰寒的夜雨中只剩一座空营，弱不禁风。 营地深处，苏灵儿一脸狼狈模样，蜷在牢狱的角落里喊着救命。 苏灵儿被抓到这里已经是第四日了，这四日她可没少受魔教妖人的折腾。没得吃、没得喝喝，手脚被捆住，还受了不少虐待。她很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听虹颜师叔的安排，乖乖回终南。竟被妖人抓住，绑在这里，试图用自己威胁师叔。想到这里，她那一颗小心脏便“扑通扑通”乱跳。她很希望师叔来救她，但又不知见到师叔后如何解释。 “师叔，救命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 就在这时，闪电的蓝光将天空照亮，昏暗的大门口缓缓走进来来两个人。 “师叔？”她带着哭腔，有些不敢相信。 虹颜面色冰冷，在稍纵即逝的电光下，全身变成了蓝紫色。一股神圣的威严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他朝牢房中的苏灵儿看了一眼。袍袖一挥，束缚她的麻绳已经松开。同时，他望向一旁，那里还有一个人！ 此人一身华服，头发凌乱，双眼黯淡无光，淡淡的哀愁萦绕眉间，似乎刚刚经历了生死离别。 云鸿走进来，立刻惊呼一声：“秦血凝！” 虹颜的目光逼视着他，但眼中似乎没了之前誓死抓他回终南的意思。下一刻，他袍袖轻扬，竟然帮他解开缠绕身体的麻绳。随之一道清光打入体内，帮他驱寒疗伤。 秦血凝抬头望了他一眼，只字未说，也不道谢，独自走到一边，找了个空地盘膝打坐。 云鸿做事比较警惕，先在营地中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妖人之后回到中间的大厅。 气氛比较压抑，以往有苏灵儿在的地方，一定非常的热闹。不过今日，神气活现的苏灵儿却乖乖站在一旁，一声不吭。望着一脸严肃，有如冰块的虹颜师叔，她压根不敢抬头，但内心深处又竭力想解释什么。 虹颜也不问她，半晌后，见她不说话，干脆转身离开了。 “师叔！我……”苏灵儿终于叫了一声。 虹颜停顿了一下，但听她不再说话，独自走出门外。 “啊！！师叔！”见虹颜竟然一声不吭的走了，方才还安静的小师妹顿时变得急躁起来。一汪泪水含在眼中，右脚直跺地面，心中似乎有些气不过。 这种时刻，就算你骂我、打我也好啊，一声不吭就走，那是连打骂都懒得吗？ 自己就这么招你讨厌，招你烦吗？ 苏灵儿眼角挤出泪水，一脸委屈道：“师叔……你好讨厌……我恨死你啦！” 云鸿苦笑一声，明明心中在意，但到了嘴里却变成讨厌。 见她嘴唇有些开裂，显然被困在这里几天没得吃喝，刚才在内间找到了一个水壶，应该是妖人留下的，便拿起水壶到外面的水边简单清洗，又灌了一壶清水递到她面前，淡淡笑道：“灵儿姑娘，渴了吗？还是先喝点水吧。” 苏灵儿撅着嘴，显然还在懊气。不过看到水壶，这才感觉到喉咙很干，直接从云鸿手里抢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往往嘴里面灌。云鸿在一边看着她，忽然觉得她还挺可爱的，虽然有时骄纵的一点，但却流露出一种质朴的少女气质。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云鸿笑着看着她。 苏灵儿“咕噜咕噜”喝了半壶，睫毛上有些泪水，委屈道：“师叔他好坏，他都不理我，也不不安慰我，还是你好……” “额……”云鸿尴尬一笑，接过她手中的水壶，坐在她旁边道：“灵儿姑娘，你也别埋怨仙长了，仙长刚刚经历了生死离别，痛失了亲弟弟，你应该理解他。你知道吗，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们也不会冒死进山，仙长的弟弟也许就不会死。” “什么？谁是师叔的弟弟？”苏灵儿一脸震惊的模样。 “就是我的老师，司空浩然。” “这怎么可能！”小女孩一脸不信。 云鸿将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向她简单叙述一遍。听完之后，苏灵儿仍是一脸讶色。 似乎是意识到错误，觉得自己这次的确有些任性，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些悲剧的确可能不会发生。她自觉心中有愧，低下了头。不过还一件事让苏灵儿心中难受。原来，师叔早有了心爱之人，那个人叫小颖…… 苏灵儿顿时觉得，自己跟小颖一比，显得毫不重要。师叔是一个用情极深的人，修道将近三百年，尘世中的执念还没有放下。如此一来，自己算什么？就算整天缠着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永远得不到师叔的心？想到这里，活波的小女孩消沉下去。一汪泪水含在眼中，之前对师叔的倾慕钟情，顿如火炬落水而熄灭。心中百感交集，伤感而不甘。 苏灵儿才十五岁，与meimei云清月一样年纪。云鸿虽然跟她交情不深，但屡屡碰面也算有缘，在云鸿眼中，便将她当成小meimei一般。见她眼角留下泪水，云鸿急忙扶住她的嫩滑脸蛋，用袖子她擦去眼泪。 “好了，别哭了，一会去给你师叔认个错，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灵儿被云鸿扶着脸，顿时有些不适应。透过指尖的缝隙，她看到云鸿那张如玉似的脸蛋，两人相互对视，顿如春风和睦。苏灵儿一怔，不知为何心脏“扑通”一跳，脸上泛起一道红晕。推开云鸿，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师叔认错，谢谢你。” “客气，我相信虹颜仙长不会怪你的。”云鸿笑了笑。 “嗯。”苏灵儿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苏灵儿欢快的跑回来，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云鸿，师叔叫你呢！” 云鸿见她如释负重的样子，下意识给她竖了一根大拇指。 苏灵儿拍着小手，一脸开心的样子，望着云鸿离去的背影，心中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自言自语道：“这个云鸿，人还不错的啊……人长得又帅，性格又好，而且还善解人意，不像师叔冷冰冰的，整天绷着个脸，一点都不讨人喜！” 夜雨淅沥，虹颜立在崖边，身前便是万丈悬崖。望向渺远迷蒙的云海，仿佛要融入那亘古吹荡的长风。 “仙长，我来了。” 虹颜转过身，道：“云鸿，我想请你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心愿？”云鸿一愣，问道：“什么心愿。” “随我去一趟江南。我想用借你的大圣遗音，在穹窿山下的河道上奏一曲琴歌。这是他死前唯一的遗憾，你是他的徒弟，我希望你能代替他，见证这个百年之约。”虹颜淡淡说道。 说到司空浩然的死，云鸿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点头道：“好，明日就去。” 虹颜微微一笑：“谢谢。” “这是一个地仙高手，第二次对我说谢谢。”风雨之中，两人相视一笑。虽被生死离别的伤感所萦绕，但面吹飒飒凉风，纵然是万千愁苦，或许也早已被长风带走，不再消沉。 许久之后，云鸿问道：“对了，仙长为何放了秦血凝？” “他没了魔性，只是一个苦命人。” 云鸿沉思，想来也对。秦血凝虽杀人无数，但综合他的遭遇，他不过是被魔教利用的可怜人。他与秦怜香的故事也很动人，只可惜最后的结局实在悲惨。 不过纵然如此，有一点不可否认，他仍然是魔教之人，而且九幽教主把他抓过来，还在当着天下群魔的面举行祭祀，显然他的背景很不一般。于是说道：“虽是苦命人，但他与魔教关系不浅，群魔宁闯炼狱也要劫走此人，说明他对魔教有重大的作用。” 虹颜略一思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魔教之事有关三界平衡，不容忽视，待贫道去试他一试。” “怎么试？” “你随贫道来。”虹颜道。 二人并肩走进牢狱，见苏灵儿斜躺着坐在地上，身前生了一堆火，火光将她的一身水蓝道衣照得鲜亮，颇有几分清丽之气。见二人回来，她便回眸凝视，朝着二人莞尔一笑。虹颜视若无睹，直接走到秦血凝跟前。云鸿跟在后面，见她指尖夹着一枚鲜果，抵在唇边，樱唇饱满，竟比那果子还诱人。顿时心中一跳，心道：这小头文静的时候还有几分像静萱。 远处，秦血凝盘膝坐地，一声不吭，伤感被他压在心底，独自承受。原本因修炼《五行合欢》变得妩媚的性子也消失了。一抹冰冷从他眉间散出，与寒雨相似，彻人心骨。 “你们要问什么？”他豁然睁开双眼，冷冷问道。 离别的挫伤令他心如死灰，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心的履行对秦怜香的承诺：好好活着，不再造孽，不再为恶。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一定要做的！ 虹颜似乎嗅到了同病相怜的气息，长叹一声道：“秦血凝，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秦血凝下意识抬头，他没有因此而兴奋，反是冷冷回问。 虹颜答道：“历经离苦之人往往会大彻大悟，你体内的魔性已经散了，所以可以走了。” 秦血凝面无神色，如冰块般寒冷：“魔由心起，魔性随时会出现。” 虹颜问道：“你已经心如死灰了，如何升起魔性？” 说到这里，秦血凝望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我想去终南山，从此跳出尘世，安度余生。我答应了怜香，从此之后要好好活着，不再为恶。但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哪一日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死后进入地府，面对她时，听她说恨我。” 一句“怕她恨我”，让曾经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神形象，彻底土崩瓦解。 虹颜心中一淀，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弟弟之死，本已超脱的心念，再次堕入七情六欲，修炼百年的道心，自此破碎。从此之后，注定无法安心修道。离别带来的伤痛，的确能改变一个人。 云鸿见气氛很沉重，换了一个话题，问道：“秦血凝，魔教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我是魔神蚩尤的后人。” “什么？！”短小的回答让云鸿和虹颜纷纷赶到震惊。 秦血凝冷冷说道：“你们没有听错，我就是魔神蚩尤的后裔。自从五千年前，魔界被封印，天下群魔始终分散，眼下虽然出了个九幽教统领群雄，但许多老魔性格孤僻，依旧躲在深山大泽，不愿受九幽教的管辖。如此，更不要说控制魔界中的真魔。但天下群魔有一个共同的祖宗，那就是魔神蚩尤！真正的魔族之人非常重视等级制度，他们对魔族的皇者有着绝对的衷心，换句话说，他们会绝对服从蚩尤以及蚩尤后人的命令。所以九幽教需要我，需要让我帮他们统领天下群魔。” 对于这样的描述，虹颜、云鸿感到非常吃惊，但见秦血凝额上火红的魔纹呈现出一种夸张的飞扬姿态，那的确是魔族皇者才有的气质。自从魔界遭到封印以来，诸多魔神在人间的后裔都被赶尽杀绝。没想到，五千年后，人间竟还能出现魔神蚩尤的后人。 云鸿呆了一呆，心中倒是有一个疑问，问道：“这么说来，令尊与你血脉相同，九幽教为何不抓你的父亲？” 提到他的父亲，秦血凝便有些鄙夷：“他不行！蚩尤后人虽为魔中皇族，但非所有的蚩尤后人都有皇族之能。经过五千多年的演变，人类各族的传承，即便拥有蚩尤血脉，那也仅剩下微不足道的一丝。蚩尤后人若不能激发本身的蚩尤血脉，便与常人无异。一千年内，能激发蚩尤血脉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三百年前名声显赫的魔门老祖饮血道人。而第二个就是我，秦血凝！” 话至此处，一股皇者气息从他眉眼散出，火红的魔纹再次闪亮！ 云鸿受魔气惊袭，顿觉妖风射眼，虹颜袍袖一挥，一道清光注入其天灵，逼人的魔气这才缓解。 秦血凝道：“其实《五行合欢》就是激发血脉的魔功，我已经练成了这门功夫，并且激发了血脉的力量，如此我便要承担起血脉带来的责任。”说着，他再次望向虹颜：“我想，就算九幽教放过我，其他魔教也不会放过我，让我去终南山吧。” 虹颜皱了皱眉，本来看着他的遭遇很可怜，是打算让他自行离去，但既然秦血凝身份特殊，留在人间迟早是个隐患。如果终南山不接纳他，那么无非就是将他推给魔教，这样反而是害了他。虹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同意带你去终南山。” “多谢。”秦血凝朝着虹颜一个稽首。 “对了，秦血凝，你还知道什么？”虹颜问道。 秦血凝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云鸿想起无极国之事。秦王与无极国合作甚深，其中关系，不可小视。而高芹又是无极国的昆邪王，她费尽心机嫁入云府，无非就是想夺得墨魂砚。墨魂砚为九仙器之一，无极国觊觎此仙器必有大用，难道也与九幽教有关？ 云鸿问道：“秦血凝，你知不知道野仙高九野这个人。” “他是罗生门的人。”秦血凝随口答道。 “罗生门？” “罗生门是无极国的一个教派，据我所知，罗生门也与九幽教有密切的关系。”秦血凝说道。 “有什么关系？”云鸿追问道。 “具体我不太清楚，但你那个姨娘也是无极国的人，他与我秦王府合作，想要我炼制的玄牝血凝丹，而她的最终目的是要你们云府的墨魂砚，我想，这件事可能与罗生门有关，也与九幽教有关吧。”秦血凝分析道。 云鸿目光一震，秦血凝的猜测直接确定了他的想法。 虹颜在旁听着，评论道：“看来九幽教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全天下。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牵扯到天下魔教，还与被封印的魔界有关。九幽教让秦公子激发血脉，很明显是想借蚩尤血脉掀起风雨。而魔界被封印多年，如果九幽教是打算破开魔界封印，这件事显然不可小觑。我们先不要瞎猜，待贫道回终南山禀告给掌教，再做相关的调查和决断。” 云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东方茫茫云海中映出一抹光亮，一夜过去，已是天明。 如今九幽教主被击退，雁荡山魔教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剩下的事情，人间自有帝王在，不需要修道之人多管。他望了一眼屋外，自语道：“天亮了。” 云鸿点点头，说道：“仙长，此事暂且放一放，我们去江南吧。” 虹颜顿了一下，点头道：“好。” “秦兄，你去哪里？” “终南山。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冰块，毫无感情。 对于虹颜来说，他至少还能去江南穹窿山，在那里奏一曲琴歌，寄托思愁。但对于秦血凝，只有时间才能抚平他的心伤。正如他所说，好好活着，不再为恶，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听到去江南，苏灵儿从梦中醒来，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气。发丝拂过绯红的耳鬓，透着一丝水润的清灵感：“师叔，你们要去江南吗？那让我带秦公子回终南山吧。” 云鸿、虹颜纷纷怔了一下，没想到苏灵儿不仅没有闹着去江南，反而主动提出带秦血凝回终南。云鸿估计是经过这次雁荡山之行，少女的心已经在渐渐成熟了，不觉对她刮目相看，见她竟然也盯着自己看，脸忽然红了一下。 苏灵儿虽然是一副俏皮可爱的样子，但文静起来还真有些像静萱，弄得云鸿的心有些sao动。 一时半会的发呆，苏灵儿已收拾好包袱，正要与秦血凝启程回山。为防止半路秦血凝发挥魔性，虹颜特意将剑匣交给了苏灵儿，并施以秘法，镇压其元神。到了终南山后一切自行开解。苏灵儿虽改了性子，但还是对师叔恋恋不舍。 见到苏灵儿与虹颜拉扯，云鸿忽然心中一酸，像是吃醋了。 天外鼓来一阵凉风，云鸿摇了摇头问自己：“云鸿啊云鸿，你在想什么？人家才十五岁，不过是个小姑娘，和你的meimei一般大，静萱还被困在元界，你怎么能想别的女孩？” 想到这里，急忙转头，运起浩然正气静心宁神。 耳畔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云鸿，我走了，你有空来终南山找我玩啊。” 云鸿淡淡一笑，本想多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一路小心”。 临走前，秦血凝把虹颜叫道一边，单独说了些什么。等他们走后，云鸿和虹颜也启程去江南完成他的心愿。为防止魔教卷头从来，二人放了把火，把雁荡山的几个魔教据点全烧了。云鸿此次是奉命出征，帮皇帝办事，难免要走一些过场。事后二人又到台州，向当地官府反映此事。得知柳正清夫妇双亡，众人皆感痛心。此后云鸿与虹颜御剑向北。 台州离江南并不太远，御剑一个时辰便至。 严冬已过，再没几日就是春节。在民风淳朴的江南，处处已挂起喜庆的红灯。两人御剑从苏州城上空飞驰而过。望着熟悉的江南水道，虹颜记得，上一次他来，已是二百年前。 路过从前的欧阳府，三山四水、五园十六居已成废墟。长叹一声，加速驶过，不忍停留。 穹窿山在欧阳府南，放眼望去，一条碧溪蜿蜒曲折，从山间浓密的云雾中汩汩流下。溪畔烟柳成行，历经百年，曾经的松山泉河已经变成一处游览胜地。河道旁游人如织，沿岸尽是红菱高挂的画舫。风从湖面吹来，隐隐夹带着飘渺的歌声，让人觉得尘心尽涤，身心放松。 “我们到了。”二人降下云头。 在画舫老板处租了一条兰舟，二人顺流而下。 这条河叫荷花溪，发源于穹窿山，乃穹山四泉之一，虽不是当年两兄弟乘渡的小河，但碧水兰舟，意境颇为相似。小船在水中轻轻荡漾，虹颜亲自做了艄公，手持船桨，悠然划行。水中长满荷花，只是片刻功夫，兰舟便驶入一片藕花从。 那一年，正值夏季，月明星稀，兄弟二人弹曲，正在一片盛开的藕花丛里。如今二月，这等季节莲花未开，空荡平旷的水面上只露出一只只青色的莲蓬。见四面无人，虹颜收起船桨，任由风儿推送兰舟。转而看向云鸿，道：“当年就是这个景象。” 云鸿一笑，挥袖祭出大圣遗音，递给虹颜，说道：“那年，欧阳然弹琴，欧阳颜吹笛，今日不妨换一换吧。” 虹颜接过仙琴，心中闪过一抹伤感：“是啊，那年我吹箫，他奏琴……可惜，萧已毁，琴还在。那天在羭次山，我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便将秀玉古萧掷入岩浆。今日来此，也只是希望然弟的在天之灵能看到，哥哥为此尽力了。” “有琴无萧，谁说的？”云鸿一笑，将手探入背后，滴溜溜的一抹，凭空变出一只箫来：“我知仙长失了玉萧，方才在岸边画舫特意买了一支。可惜不是秀玉的，但琴箫皆在。今日由我执萧，仙长奏琴，百年之约未必不能实现。” 风儿吹过湖面，横笛唇边，云鸿悠悠扬扬的吹奏起来。 笛声清越婉转，与溪水掩映，清风共鸣，正是《清风》《明月》的前半段。虹颜没想到云鸿已学会此曲，当即双手抚弦，凝神聚意，等到心中一片澄明，一抹琴声流泻而出。沉落的琴声与箫鸣水*融，合为一体。水面惊起千顷涟漪，竟是无数鱼儿被乐声吸引而来。 《清风》《明月》共分三段，第一段以“浩大”为主题。 昔日，司空浩然执琴，凭他张扬的性子，观夜阑星空，平湖秋月，胸中自然生出慷概意气。琴声源自于心，自然也奔腾着慷慨豪情。这一段曲调中，笛声为辅，随之层层扩散，浩大之中辅以悠远。初闻此段，闭眼即能热血沸腾，似是纵马高原，快意驰骋。 少时琴声渐低，萧声也受其影响，哀意浓厚，那一丝凄凉的旋律，渐渐多了几分隐世的仙气。这是曲子的第二段，以“执着”为主题。 昔年，两兄弟将要分离，铿锵的琴声受到影响，渐渐蕴藏“疏狂一醉”的怅惘。箫声本就出尘，与之相配，吹出长音，更体现出一股仙气。今日，云鸿吹箫，他历经两世，勘破世情，那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意境丝毫不亚于当日的欧阳颜。两人虽是第一次合奏，但因曲风相合，隐约之间心意相通，竟将《清风》《明月》第二段奏得完美无瑕。 湖面被乐声所激，波涛起伏，忽然笛声转高，出尘的仙气濒临破碎，旋律变得急促而颠簸。 时空幻化，仿佛看到了秋风秋雨，残荷飘萍，令人感叹山河悲壮。于此同时，琴声骤然低沉，弦弦沉远，更添一份清寂。二者起此彼伏，一高一低，一快一慢，旋律渐渐偏向伤感。这一刻，就连水中逗留的鱼儿也一次散开，在碧水银波中上蹿下跳，团团乱转。曲子进入尾声，琴声、箫声越来越低，似是夜风轻拂幽林，鬼火流萤齐飞。 《清风》《明月》的第三段，主题是“别离”。 “清风明月觅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焦尾声断斜阳里，寻遍人间已无琴……” 随着曲调结尾，虹颜不由自主的唱出声来。 正如昔日战国，伯牙子期，因知音之死，伯牙发誓再不奏曲，自毁古琴。如今，擅长奏琴的弟弟已不在世，如此意境，却也与之相似。 不觉二人已是催然泪下，心中万分伤感。这首曲子由琴箫搭配，浑然一体，全曲自成高格，似乎讲述了欧阳两兄弟的一生。云鸿虽不曾亲历，但深知其情。对于这样的结局，心中悲伤难平。 眼看曲调将终，这千古难逢的佳曲，难道真要以悲剧结尾，终身遗憾吗？ 云鸿作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初，欧阳然与欧阳颜合作此曲，演奏时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思想已不在乐器上，离别是他们的结局，故而此曲以“看破尘世”结尾可谓天成。但现在云鸿代替欧阳然，他是个局外人，或许可以人为改变这个结局！当下将箫声转高，自成一音，低徊的节奏顿成欢快的旋律！ 面对音律的上扬，虹颜措手不及。依照原来的曲谱，最后收尾的是一道沉音。本要去拨一弦，不知为何，神思一转，伸手拨到了高音弦上。霎时间，层云崩飞，群鱼游散，湖面上鼓涌的水浪齐齐坍塌。 大圣遗音正气催发，随着这一弦撩拨，一抹清冽之声发出，悠悠传开数十里。 最后一声，清朗铿锵，将之前的凄凉怨气一扫而散！ 天地之间，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