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贪婪之尬

    绛云馆的东厢房原是林如海为女儿布置的教室兼书画室。厢房的北屋陈设着画案、画架及文房四宝，练书法、绘画所应一切用品无不齐全。南屋阳光充足，被布置成教室，墙上的几幅字画，皆是名家手笔。林黛玉接管家事后，这里便兼做她办公议事的内书房。

    林黛玉自贾府回来次日一早，姐妹俩正在东厢房写字，忽见林如霖推门踱了进来，二人赶紧上前迎接，屋子里顿时一片欢笑声。

    林如霖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如今到了我这般年纪，最爱看的，就是孩子们这般欢乐无忧的场景。所谓天伦之乐，不外如此。”

    林黛玉将叔叔引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又重新为他泡茶，笑道：“叔叔今天光临寒舍，我知道您因何而来。”

    林心玉笑嘻嘻接道：“我也知道。是不是因我们马上要去那艺书院，父亲不放心，来约法三章呢？”

    林如霖笑了，抿了一口茶，又慢悠悠把茶杯放回，道：“按理讲，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又有哥哥相陪，我也不担心什么。今天来只是再嘱咐你们两句。第一层，去艺书院，不像你们哥哥弟弟们天天做学问备科考那样要紧，你们也就是隔三差五去学点女工、技艺，所以不必太有压力。说到底，学技艺虽然是好事，但是对女孩子来说，终究修炼心性、温良淑德才是大事。这第二层，你们这些同学身份个个贵重，不是皇子皇孙，就是贵门公子，就怕遇到那不省心的人和事，所以你们姐妹俩要记着：万事都要思虑周全，一切都要戒急用忍。”

    两姐妹听了，连连点头。

    正说着，李雨抱着一摞账本出现在门口探头，林如霖便道：“进来吧。”

    待李雨进屋，林如霖道：“你把这些天内账房查账结果给大小姐讲讲。”

    李雨便把那摞厚厚的账本放到案上，又拿起最上面一本翻起来，回道：“这些天，小的按老爷的吩咐，查了一年之内的往来账，共查出三十九笔差错。”说完抬头请示：“请老爷示下，这三十九笔账要一笔笔说吗？”

    林如霖摆摆手道：“你报最终结果便可。这三十九笔账要真报起来，半天也报不完，回头你仔细誊抄出来给大小姐即可。”

    待李雨出去，林如霖告诉林黛玉：三十九笔错账，笔笔皆是私自挪用公中银子对外放高利贷，经手人都是是钱姨娘，其中也有钱严夫妇俩的首尾。

    林黛玉因在半个月之前就此事细问过管事处总管辛忠，所以对今天这个结果没有意外，只觉得事情涉及到钱姨娘，叔叔面子上可能过不去。现在见叔叔并并无遮拦回护之意，心里有了底，便道：“对外放银子钱不是一件小事，撇开我们自家的管理不说，最最要紧的是犯了国法，会累及我们林家满门。”

    林如霖点头道:“为叔的就是怕侄女你磨不开这面子，故而在你离开期间细查了此事。尽管事关姨奶奶，但也没什么不好办的，终究她是一个奴才，岂能为她坏了我们家规矩。这些年，因你婶子不是个能担事儿的，姨奶奶为此越格参与了不少家事，我没发现错处，也就没说什么。但既今天已经查了出来，就绝不能姑息。”于是叫李雨传话，让钱姨娘即刻过来，同时传唤内账房总管王文章、管事处总管辛忠。

    待李雨出门，林黛玉笑道：“姨奶奶所借公中的银子，谅她一时间也收不回来，侄女的意思就不用向她讨要了，叫内账房把这笔账给消了吧，毕竟她这些年为家里cao心费力的，这也算是给她的回报吧。”

    林如霖道：“这可不行，原则问题，没什么可通融的。咱们爷俩先商议个章程，一会儿你来宣布。”

    一刻钟之后，钱姨娘、王文章、辛忠被引入内书房。三人也不敢落座，更不敢吱声，惴惴不安立在一旁。

    林黛玉见了他们，脸上全无笑意，道：“刚才我和二老爷议定几件事，现在我宣布：第一件，以后各人月钱，再不经姨奶奶之手，一律由内账房统一发放，以后若再发生拖欠月钱之事，免内账房总管职。第二件，姨奶奶从账房挪用的银子，请于一个月内返还。李总管负责收款，并报我核查。第三件，鉴于管事处与内账房之间协调不力，职责混乱，对两位总管各罚两个月薪钱。今后你们要严格制度，堵漏补缺，杜绝类似问题。”

    辛忠、李文章唬得点头如捣蒜，连声认错，表示“谨遵教导，一定照办”。钱姨娘臊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随后，林如霖沉着脸又对他们申斥一番，要以此为戒，否则将严惩不贷。

    待辛忠、李文章惶恐告退，林黛玉又屏退其他人，对钱姨娘笑道：“今天这事，是黛玉不得已而为之，望姨奶奶多体谅。”

    钱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忸怩半天，方低头回道：“奴才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不是人的事来，辜负了老爷与大小姐的信任。请放心，以后奴才只一心照顾好你兄弟便是，其余的事，再也与我无干。”

    林如霖听了，脸色稍缓，对钱姨娘道：“你明白就好。左右这家产都是黛玉的，你若再执迷不悟，就是陷我于不仁不义，我也就真顾不了情面了。还有，你那兄弟，叫他以后别对着主管们指手画脚，处处托大，要守好自己本分，再不好，连眼前的差事也不要做了。”

    钱姨娘听了，更不知把脸扭到何处是好，连声答应着，一溜烟退了出去。

    也当这日事多。下午，黛玉两姐妹午睡刚起，便听辛忠家的隔着门帘报秉：“姑娘请下楼吧，老爷进来了，还有贾府的琏二爷，带着四大箱子东西呢。”黛玉听了忙道：“mama就便进来伺候吧。”

    辛忠家的一面帮黛玉梳头，一面道：“奴才刚才看到的这四个箱子，应当是大老爷过世时留给姑娘的。当年，姑苏老宅老管家李竹修执行大老爷遗嘱，将四箱子要紧的遗物交给琏二爷帮带回来。还在箱子里放了四十张银票，一共是四十万两银子。大老爷生前也是万般感谢贾府这些年对姑娘的照付养育之恩，还赠与贾府三万两银子，那次也由李老管家一并交于琏二爷。在姑苏老家交接时，奴才和碧翠的父亲当时也在场。这些事，也不知道姑娘你记不记得。”

    林黛玉奇道：“原来还有四十万两银票？雪雁收的清单里怎么没有记录？”

    辛忠家的道：“给姑娘的清单只记着那些物件，银票清单由李老管家收着呢，上面还有琏二爷画的手印，姑娘不用担心。”

    黛玉道：“时间这么远了，我真记不清了。既然这样，mama跟我一起下去吧。一会儿有什么细节我想不起来的，mama帮着提点。”

    黛玉以轻快的脚步下了一楼大厅，见叔叔林如霖正陪着贾琏喝茶。见了黛玉，贾琏便笑道：“meimei真好气色，可还吃着药？家里现在还给老祖宗配着人参养荣丸呢。meimei还吃的话，回头我叫王太医再加配一副。”

    林黛玉笑道：“meimei如今不吃药啦，黛玉这里谢谢表哥。”说罢站起来礼了一礼。贾琏忙含笑回礼。

    林如霖笑道：“想当年我家兄长过世，贤侄带着你黛玉meimei南下，一路诸多辛苦，你meimei如今谢你，也是应当的。”说完指着地上四只箱子道：“黛玉，你表哥今日将东西带过来了，我叫李雨去拿了清单来，一会儿你照单接收。”

    便见荣国府负责银库账房的管家林子孝恭恭敬敬从贾琏手中接过四把钥匙，将箱子一一打开。这边李雨就拿着清单核对，林子孝拿出一件，李雨就记一笔。

    林黛玉本自现代社会穿越而来，平生所见的古董，无非是在各处博物馆和网络上，从来没想到这样的东西有朝一日能为她所有，故而，随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金银玉佛、珠宝首饰、绝版书籍、房地契纸被从箱子里一件件拿出，她眼花缭乱，思绪纵横，感觉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又觉自己是“一夜暴富”，后又转念：这些东西本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假借林黛玉之名的“冒牌货”而已，随时哪一天自己要是穿越走了，也就“千金散尽”了。想到此，待遇又不由觉得万分遗憾。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清点遗物上，自是不知林黛玉内心受如何的翻江倒海、忽喜忽忧，只见林子孝拿出一串红珊瑚十八子手珠，小心摆好，对李雨笑道：“这是最后一件了，刚才也见每一件都与清单核对上了，那我们今天就人货两讫了。”

    却听李雨道：“我这里还有两笔账需要核对。这第一笔，刚才箱子里拿出三十张银票，一共是三十万两银子，但是这清单里并没有此项记录。”

    贾琏听了道：“这个我记得，银票另有清单，不知你们家是丢了还是另有存处。”

    “此事奴才记得。”便听站在林黛玉身后的辛忠家的上前道：“大老爷当时留给我们姑娘的银票是四十张，一齐装进这箱子里的，清单如今存在南边的李老管家手里，琏二爷当时还画了押呢。”

    贾琏忙道：“是四十张不错，一共四十万两银子。但我记得当时李老管家交代其中有十万两银子是给我们贾府的。”

    辛忠家的听了，抬起头直看着贾琏：“琏二爷您一定是记错了。这四十万两银票交接时，奴才夫妇是在现场的，给贾府的是三万两现银，李管家当场就交付给了二爷您。”

    贾琏立时红了脸，道：“兴许是我记错了？这样吧，不是李老管家手里有记录吗？去查查吧。这么些年我也记不大清了。”说完站起来转头对林如霖道：“要是确实能证明那十万两银子不是给贾府的，我立马奉还。今天的事就算办完了，小侄现在就告辞。”

    此时，林如霖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未动，道：“贤侄先别走，十万银子也不算小钱，我们这就派人去南面请李老管家过来，左右有了证据就好办事。”转脸又对李雨道：“你刚才说有两笔账，另一笔呢？”

    李雨忙把清单呈给林如霖道：“这里有一笔写的是夜明珠一颗，可是奴才并没有见到实物。”

    林如霖接过清单细看：“这怎么会？”

    林黛玉接道：“我刚才一直注意着呢，所有东西就在这摆着，唯独没有夜明珠。”

    贾琏听了便急了：“哪来的夜明珠？我看看清单。”说着接过清单急速查看，道：“上面果然记着有一颗夜明珠，可这箱子里怎么会没有呢？”又把物品逐个查看一遍，看确实没有，便一叠声道：“这夜明珠怎么可能就没了？是不是林meimei你自己拿走了？”

    林黛玉道：“这可没有。我自从那年从南面回来，再没接触这些箱子。不光我，就连跟去的雪雁和紫娟我也敢保证。再说，钥匙也不在我手里。”

    贾琏满脸尴尬地站在那里。林如霖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踱到贾琏面前，道：“安常理讲，咱们亲戚之间没有必要为个物件去计较，但是这颗珠子实在贵重，尤其还是我过世的嫂子留给黛玉的，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让它流落在外。这样吧，贤侄你回去继续查找，我相信一定会找到的。”

    贾琏此刻也无话可说，便一连声说“一定回去仔细查找，尽快给送来”。这边李雨与林子孝互相就交接事宜签了字，做了备忘录。

    待贾琏离开，林如霖便避退众人，对黛玉道：“侄女，叔叔不是背后说人，毕竟贾府抚养教导你好多年。但是如果他们真欺负你这个失了父母的孤女，侵吞银子，扣留夜明珠，那可真是不配做亲戚。今天既然我们知道了，事情就不能这么罢休，非追究到底不可。且先看看你表哥下一步怎么回话。荣国府现在是你二舅舅贾政当家，我看他还是个老实人，实在不行，我便去会会他。”

    林黛玉遇到这样情况，也感到很无语，便道：“黛玉一切都听叔叔的。”见林如霖要走，忽又想起一事：“侄女有件事想请叔叔示下，叔叔不是说要派人去南面请李老管家吗？可否把我那两位meimei也一并接过来？毕竟她们都到了婚嫁年龄，我这jiejie的，也该为她们尽一份儿责任。”

    林如霖笑道：“这事我以前也打算过，只是想等到侄女回来之后再安置她们。侄女这事考虑很周到，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