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镜

    初冬，明城，傍晚时分。

    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天上时不时飘下来几片雪花，落到地上马上便消失了。

    一个中年男人行走在这街道上，脸被冻得通红，他微微笑着，手里紧紧攥着今天卖鱼得来的一两银子，朝着城外家的方向赶去。

    他巴不得自己会飞，因为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兴许做好了饭，围在火炉旁等着他呢。他一想到这美好的画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远处一处赌坊里热火朝天，时不时响起杀猪般的吼叫。

    “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

    “大，赢了！我发财了，我发财了！”

    “他nn的，再来，赢了别想跑！”

    有人欢喜，也有人悲愤，但从那里出来的人大多如丧考妣。见好就收点到为止的人总是赢家，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人迟早要输。

    中年人路过时转过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他从来没进去过，也不想进去。主要是没有那个胆量，输了钱，家里头又得拮据了。

    “老赵啊，还tm在卖鱼，你看看我，哥带着你发家致富！”一个穿着棉衣的汉子从赌坊里钻了出来，晃了晃手中的一袋银子，银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中年人拽了一下自己的柳絮衣服，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摆了摆手。

    微笑道:“老王啊，我可没那个本事，我怕家里人等得久，先走了。”

    “真是个劳碌的命。”棉衣汉子转身又钻了进去。

    中年男子又继续行进，想到这棉衣汉子姓王，村里人称“王八蛋”。嗜赌如命，曾输得倾家荡产。几个月前老婆跟人跑了，留下七岁的孩子和六十的老母亲。如今最近一个月如有神助，竟然靠赌博发迹了，购置了几套房产，又娶了两个老婆……

    而自己还每天起早贪黑，挣不了两个臭钱，节衣缩食才勉强养活一家人……

    “唉，这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中年人感叹道。

    想着想着，中年人逐渐放慢了脚步，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银子，真好，银子的殷实厚重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银子，能再多些就好了。

    他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听别人说十赌九输，也见过太多失败的案例，还是老老实实过现在的日子吧。

    中年人的心里头总是痒痒的，每往前一步，他便回头往赌坊张望。

    中年人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一片无情的雪花打在他的额头上，他的手再次用力的揉搓那块银子，终于下定决心，往回走去。

    “一次，就一次，老天爷，赢一次就够了。”

    中年人比划出三根手指头，指着天对老天爷发誓。

    “否则不得好死！”这是这位中年人一生中最悲壮的时候。

    天色逐渐黯淡。

    另一边，城外一处屋内其乐融融，炉子中冒出了温暖的火焰，与外面寒冷的天气格格不入。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正揉着面，自从嫁入赵家，人们便称她为赵夫人。当初她一不图财，二不图名，违背父母命执意跟了赵铁。她说，赵铁是个老实人，她只求心安。

    她还有四个孩子，最大的叫赵杰，十三岁。老二叫赵青，十二岁。老三叫赵翠，十岁，老四叫赵碧，九岁。

    赵杰在灶台烧着火，时不时往里面添柴，其余三个小妹抢着要去拉那个凤箱。凤箱被拉的呼呼作响，喷地哥哥一脸灰。

    哥哥有些生气，但无可奈何。

    “好meimei，一边玩去，下次进城里给你们带糖吃。”

    “来，拉钩，不准骗人！”三个meimei轮流与赵杰拉了钩。

    一听有糖吃，三个meimei又老老实实地跳到炕上去玩了。

    赵杰盯着灶中的一团火，眼睛也像是被点着似的，亮着火光。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平时到这个时候，爹已经到家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到家，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赵杰决定出去看看，便让大妮替他烧火，“大妮二妮三妮”是家里头对三个小妹亲切的叫法。母亲给他点燃了灯笼，并嘱托他路上小心些。

    赵杰刚准备出门，门被一脚踹开了。扔进来一个满脸血污的人，两只袖子空空的，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紧接着冲进来七八名大汉。领头的正是他曾经的邻居“王八蛋”。

    其中一个大汉一脚踢在赵杰的小腹，赵杰重心不稳，头磕在炉子的边角，鲜血瞬间糊了满脸，倒在地上。

    赵夫人手里的面团被其中一个大汉一把抢过，重重摔在了地上，面团滚了三滚，滚到那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个脸边。微弱的发出一丝丝喘息，“别，别动我的家人。”

    赵夫人又被一拳打在脸上，又被一推，踉踉跄跄摔倒在地，头发散了被大汉用脚踩住。

    赵杰声嘶力竭:“放开俺娘，老畜牲们。”

    这群人不为所动。

    三个小妹一人挨了一个耳光，被揪着头发拎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家乱作一团。

    赵杰怒骂，“畜牲，放开俺娘跟俺妹！狗畜牲！”

    “王哥，有话好好说，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赵夫人在地上苦苦哀求。

    王八蛋在炉边一坐，烤着手，接着掏出一张纸，给了旁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眯眯眼。

    “念。”

    “今赵铁因赌博借得王根一千两银子，如若不还，家中兹事，任由处置。”

    王八蛋嘿嘿一笑，眼睛中散射出贪婪的光。

    “就你们家这个情况，别说一千两银子，一百两都还不起吧？我看不如把你们都卖了，也能值不少银子。”

    赵杰这时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用颤抖的声音质问道:“爹，你为什么要赌博啊，为什么借那么多钱啊，你不是从来都是老实本分么？”

    赵铁羞愧的低下了头，“爹，爹对不起你们！”赵铁咬舌自尽，从嘴里流出一股鲜血，头歪倒在地上，登时就没了气。

    “真是父慈子孝呢？啊哈哈哈，早就看你们不爽了，你们不是生活的很好么，你们不是很得意么？啊？”王八蛋露出猥琐的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又用手摸了摸他那比鸡蛋还要光滑的头顶。

    “一千两能不能凑齐？凑不齐就都带走！”眯眯眼大声呵斥。

    赵杰忍着痛，爬了起来。

    “我有办法！别动我的家人，跟我来！”赵杰冷酷的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如一潭死水。

    赵杰出了门，径直往隔壁柴房走去，王八蛋领着三个人一齐跟着他进去。

    赵杰蹲在地上，不断在柴火中仔细摸索着。

    “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王八蛋恶狠狠地说。

    “王叔，你凑近一点，过来打个亮，银子都藏在这呢。”赵杰招呼道。

    王八蛋打着灯，看到赵杰僵硬阴森的笑容，吓得一哆嗦。

    “张秀才，你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看吧，别怕，没事的。”这个刚才读欠条的张秀才强装镇定。

    “银子都在这儿，我一个人取不出。”赵杰继续扒拉着那一堆柴。

    王八蛋和赵秀才将信将疑，凑过来看。

    一把柴刀猛的挥来，直逼王八蛋面门。王八蛋一激灵，魂都快吓出来了，本能反应向后一闪，仰面跌在地上，立马又翻了个面，像外爬去。

    大声呼喊“救命啊！杀人了！”

    赵杰对着那后背用力砍去，可是王八蛋爬的更快。柴刀尖劈在了尾骨上，并且深深地扎在了骨头上。赵杰用力拉扯，王八蛋疼的龇牙咧嘴，狠命往外爬。赵杰没抓稳，柴刀竟然被这样带走了。

    眯眯眼已经趁着间隙跑了出去，后面两个壮汉，一人持着一个棍棒，往赵杰的头上狠命敲去。

    “梆”的一声，赵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赵铁的誓言应验了，当晚赵铁赌钱，第一把赢了，尝到胜利的滋味后，又赌了一把，压上了全部积蓄，结果输了。他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便立下字据向王八蛋借钱。结果越输越多，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冲出门想要逃跑，被王八蛋和几个打手按住，胳膊都给卸了。王八蛋知道赵铁的家，便寻了过去，便发生后来一幕……

    随后，王八蛋把赵铁一家搜刮一空。本想把五个人都结果了，以免日后生非，突然间外面风声鹤唳，狂风大作。便心生恐惧，以为赵铁显灵，心想做人不可赶尽杀绝。便连夜将赵杰他们剩余一家五口都卖与各处，而赵杰被卖到了城中的林府。

    赵杰虽然奄奄一息，但十三年来攒下的乡里人的精悍劲并没有让他一命呜呼。林府管家看他长得强壮有力，抢救一下将来也可能是个当牛做马的可造之材。花了一两银子，就买了下来。

    于是，他当晚被丢在牛棚里。林府的抢救就是让人自生自灭，管家觉得没必要为一个将死之人寻医问药。没丢出去，还能有个留下一席之地，就已经是给这个半死半活人最大的恩赐了。

    “meimei！娘！”昨晚的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赵杰猛地惊醒。环顾四周，一群牛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哞地回应他。

    赵杰感觉浑身的痛，炸裂地般的痛，深入骨髓的痛，浑身无处不痛。

    赵杰口干舌燥，急需一碗水。可他浑身是伤，此刻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绵绵靠在一处墙角。他望向其中一头母牛的咂，小牛正在欢快的吮吸着，还吧唧着嘴，赵杰咽了一口唾沫。

    是的，赵杰好久没喝过牛奶了，他也急需通过牛奶补充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