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路不通
“老爹，人有灵魂吗？死了是不是会变成鬼？”一个刚睡醒的小男孩，坐在床上，自顾自的说道。 “鬼？为什么这么问？这世上哪来的什么神鬼，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韩三见男孩醒了，便凑过来回答道。 “那我再也看不到爸爸mama了，是不是？”男孩的两颊仍有泪痕，分明是刚哭过不久，也许是在梦中，他又见到了他的爸爸mama。 韩三一把抱住小男孩，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已经过去一年了，但韩三仍没有抚平男孩心中的创伤。死亡这个话题对于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小男孩名叫马尚文，在一年前的今天，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在大街上被人活活砍死。虽然在场的韩三及时捂住了男孩的眼睛，但韩三知道男孩肯定听到了，听到那些刀斧砍在骨头上的声音，肯定看到了，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对他最后的微笑。 当死亡来临，一个成年人会做些什么呢？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又能做些什么？ 韩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破了小男孩的念想，连忙改口说道“嗯……人其实是有灵魂的，不然人的眼睛怎么会这么亮呢？是吧！” “那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爸爸mama？”小男孩突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韩三的手，就像一个快要溺死在黑暗中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韩三的目光触到马尚文伸过来的那只手时，双眼连忙从那只小手上移开——这只小手上的那道环形伤疤，再一次刺痛了韩三的心。这是一只本应该被父母牵着并快乐玩耍的手，但现在这只稚嫩的小手却承载了死亡之痛。 一提到五岁的小孩，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是开裆裤还是糖果？是依偎在母亲怀里温馨的撒娇，还是趴在泥土里打滚的任性和胡闹？ 韩三从眼前这个只有五岁的小男孩眼中，搜寻不到属于那个年纪特有的的东西，他知道马尚文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半年之内，马尚文的父母相继离世，这给一个孩子的打击和影响太大了。 “人人都有生有死，这才有了轮回之说，你的mama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对吧！”韩三知道马尚文已经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他能听懂大人说的话。因此韩三说得很小心，生怕有什么疏漏。 “嗯……” “你的爸爸也不是坏人，对吧？”韩三继续问道。 “嗯……” “那他们现在肯定都在天堂呢！好人死后，灵魂会上天堂，而坏人死后，则会下地狱”韩三是无鬼论者，因此并不相信生死轮回，也不信鬼神。如果真的有鬼神，那我会去那里？地狱又是怎样的一番模样？韩三问自己道。“那我死后也是 去天堂吗？那样就能……” 韩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马尚文不要说话，然后一脸认真的接着说道“上帝最讨厌不珍惜生活和生命的人，生死自有定数，自暴自弃，自己决定生死的人是进不了天堂的” 见马尚文低头不语，韩三觉得有戏，便又说道：“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应该听你mama的话，好好活着，努力去做一个好人，多做善事，这样以后老去才有可能进天堂，才能见到爸爸mama……” “老爹，我饿了！”倚在韩三怀里的马尚文抬着头说道。也许是是韩三的话起作用了，此时男孩已经平静下来。 韩三把早就煮好的鸡蛋剥了递给男孩，又把温好的两包牛奶倒进一个大号的马克杯里……白水煮鸡蛋配纯牛奶这种早餐搭配在韩三心中一直都是经典。但这两种吃食味道都十分寡淡，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搭配，尤其是小孩。 马尚文勉强吃下一个鸡蛋，喝了三分之一杯牛奶后便缴械投降了。而韩三乐此不疲的鼓励他再吃一点：“把剩下的这个鸡蛋吃了，要不，把牛奶喝了也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你这是在拔苗助长啊……老爹!”马尚文眯着眼，皱着眉头又抿了一小口牛奶。瞧他那表情，就像杯子里盛的不是牛奶，而是苦涩的中药汤水。 “哈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幕不禁让韩三想起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那时村子里有户养奶牛的人家，韩三的老爸韩守信几乎每天早上都起早去那户人家打鲜牛奶回来给他的三个孩子补充营养，那时韩三姐弟三人被迫喝牛奶的场面就跟现在韩三“逼”马尚文喝牛奶几乎无二。 “我都快吐了……你还笑我”马尚文嘟着嘴说道。 “其实，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讨厌喝牛奶，但长大后就不怎么讨厌了”韩三又想起了往事。 打回来的牛奶被当地人称为生奶，要煮沸才能喝。当仍带着母牛体温的鲜奶被煮沸，夹杂着大量白沫子被倒进三个孩子面前的碗中后，仅仅尝了一口的韩三便被那种鲜奶特有的腥味呛到了，打死也不肯再喝一口。 马尚文把桌上的马克杯往里推了推问道“老爹，那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爸爸mama强迫喝牛奶” 调皮的孩子有糖吃，这话真没错。那时韩三也就五六岁，他受不了鲜牛奶的那股子腥味，因此打死不肯再喝鲜牛奶，但架不住父母的威逼加利诱，最后还是妥协了。 “干吗用“强迫”这个词，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似得”韩三被马尚文的话又拉回到现实中，他挠着头接着说道“那个时候的我没禁住爸妈的威逼加利诱，记得当时喝一碗牛奶是五分还是一毛来着！” “嗷——你小时候喝牛奶还有钱拿，我就……” 韩三乐了，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一百的纸币，往桌子上一拍，说道：“喝一大口一百块，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 今天是马子江的忌日，吃过早饭，韩三左手拎着一大口袋的香蜡钱纸，右手牵着马尚文，他们这是要去给马尚文的父母扫墓。秋意渐浓，天灰蒙蒙的，仍稀稀拉拉落着的小雨催人捂紧衣裳。这一天本应该是沉重的一天，但韩三不喜欢那种压抑的气氛，一路上他总是能找些乐子来分散马尚文的注意力，以免他太过于悲伤。 马子江当时走的急，没有留下一句遗嘱，夫妻合葬还是韩三的主意。本来韩三想厚葬他的兄弟马子江，但马子江的母亲马氏坚决不同意厚葬之举，并希望搞出的动静越小越好。 当地的习俗是把死者火化后连同墓碑一同深埋在田里（不能是自家的田地），也就是说坟墓之上没有堆土，也不会立碑，这样做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什么已无从得知，，但这样做确实为以后种田和收割庄稼提供了方便。毕竟自家的田里立着几个坟堆墓碑总是让人多少有些不舒服。 韩三虽然应马氏的要求放弃了厚葬马子江，但他并未有完全按照当地的习俗去做，他在征求了地主的同意后，在马子江的墓前立了一块一米多高的石碑，为的是以后来看他的兄弟时能准确的找到地方，烧错香，拜错佛这都不是事儿，但这坟要是上错了可就…… “咳咳……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抽烟的家伙！这呛人玩意儿”韩三同时点燃了三根烟，然后轻轻吸了一口，尽管他很小心，但还是被那烟气呛得直不起腰来。 马尚文跪在墓碑前，秋风吹得烧纸钱的火星子满天飞，但他却全然不理，只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那堆燃烧的纸钱，而韩三在墓碑前插上那三只烟后，便走到不远处开始放鞭炮。 雨还一直下着，虽然只是绵绵地细雨，但这种压抑的气氛使人很不好受。不到十分钟，纸钱便烧完了，韩三上前把跪在墓前的小男孩拉起来，看开他们是要回去了。 “老爹……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爸爸都能听到吗？”一直跪在那儿默不作声的马尚文挣开韩三的手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天凉的缘故。 韩三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转回答道“当然能听到，不然我一个人对着这块石头说半天岂不是很傻！” “抱抱我好吗？” “啊……”韩三没有听清楚马尚文在说什么。 “爸爸mama，再抱抱文文好吗？”马尚文张开双臂，站在那儿，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颤抖“就一次，好不好，再抱文文一次” 这一次韩三听真真切切，马尚文说得每一个字都如同尖刀利刺般刺痛了他的心，此时他真想冲过去抱住这个小男孩，眼前的这个孩子才五岁啊！这是做的什么孽。 “扑通”一声，小男孩突然扑倒在墓碑前，用他那稚嫩的双手，紧紧抱住那块墓碑，并把小脸贴上去亲昵的蹭了蹭，就像是抱着爸爸的大腿撒娇般说道：“你们都不乖，怎么都不理文宝宝（小名），要不……要不文文抱抱爸爸mama吧！” 雨忽然下急了，雨水打湿了韩三的头发，泪水夹杂着雨水从两颊流下来，韩三发疯似地冲上去，紧紧抱住马尚文，他本想去安慰怀中的马尚文，怎料自己一开口便不争气地哽咽起来，泪水再也止不住，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今天终于都爆发了。 “是大哥错了……大……哥后悔了……”这个做事自称不犹豫，不后悔的男人，这个仅仅用了短短几年时间便走上巅峰的人，今天终于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他或许真的后悔了，后悔走这条路。这条曾带给他无数金钱，名利，地位与威望的江湖之路，也带给他无数伤痛。 “此路不通……”韩三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四个字来。一阵凉风吹来，他不由的打了个寒战，紧紧把五岁大的马尚文护在怀里。 路就在脚下，是什么成就了今天的韩三？或许是他以前的每一次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