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屏风

    庆难听他如此说，知道再难拒绝，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

    众人进了后院的门，只见门两边沿着内墙稀稀疏疏种了一排楸树，而别的地方都空空荡荡。高塔靠着外墙一侧，孤零零地立着。外墙再向外，便是山野间了。

    庆难拿出塔门的钥匙，领着三人进了塔。塔内暗沉沉的，道路几不可见。好在庆难熟悉此地，抹黑找到一盏油灯，便在前面领路。

    众人这才看清塔内的情状，梯道弯曲交错，支柱时隐时出，宛如虫xue一般，即便有了前面的灯光照明，站在阶梯上一望，也教人头脑发昏。

    走到顶层，再没有阶梯向上，只围着塔身开了几扇侧门；室内的桌椅柜架摆放得极为整齐。另有一扇檀木屏风立在一旁，上绘一佛像，方额宽颐，微微颔首，眉眼修长，垂目含笑，彩衣飘飞，悠然而灵动。

    惠能不禁赞叹：“这幅佛祖像既有庄严之态，又含慈爱之意，画得真是妙极了。”

    何青虽是既不懂画，又不懂佛，却也很喜欢这画像，夸赞道：“这位佛祖初看像男人，细看面上五官，却也像女人。既有男人的好看之处，又有女人的好看之处，是妙极了。诶，大师，佛祖是男人还是女人？”

    惠能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佛祖既是男也是女，既非男也非女。”

    何青完全不明白，心里的迷惑一下都写在脸上。

    庆难的眼睛眯起来，白胡子跟着抖动，也笑起来：“何施主须知，佛祖不与人相似，没有男女之分。”

    狄仁杰看着屏风上的画像，不禁皱起眉头，左边嘴角向上牵动，叹气和着苦笑从胸中一起出来。

    四人从侧门走出去，站在塔的外围，居高临下，眺望远方。成吉县城和附近的村子里还能看见几处灯光闪烁，宛若落在地上的星星。

    看了一阵，庆难说道：“塔上风大，不如早些下去吧，你说好么，狄大人？”

    狄仁杰在塔中本就一无所获，方才看到了屏风上的画像，更是感觉不快；见他独独挑自己来问，分明就带着调侃的意味，心里便又添上了一份尴尬，只好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好”。

    几人下了塔，要出门时，狄仁杰忽然听到脚下有碎裂的声音。低下头一看，原来是脚踩碎了铺地的石砖。

    “嗯？我也没多用力踩啊······”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脚下的石砖本就已经碎裂，只是自己踩到一块碎石的一端，而将另一端踩得翘起了，因而发出两块石头摩擦的声音，好似踩碎了一般。

    “方丈啊，这石砖可不行啊，怎么还碎成一块一块的？明年可怎么迎陛下的圣驾？”狄仁杰笑道。

    “啊······这个，是不太好，是不太好······”庆难支支吾吾，“明天老衲就吩咐弟子去修，我们先出去吧。”

    狄仁杰应了一声，慢慢直起身来，回头又环视了院里的地面，若有所思。

    虽然在晚上，但约莫也能看到别处的石砖都是完整的，唯独种着树的这面墙下，沿着所种的几棵树，周围的石砖都是碎的。

    狄仁杰走回来，捏着下巴，对众人说道：“咱们走吧，哎呀，今天也确实累了，得早点回去休息了。”

    庆难道：“狄大人说的是，是该回房休息了。狄大人的意见老衲也记下了，明天就安排清理一下地面，唉，也是前些日子觉得这院子里太过空旷，想着种上几棵树，点缀一番，这才又把一些砖砸开，种了树。”

    狄仁杰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方丈这想法是不错，只是该一开始就考虑周全的，否则像这样，多麻烦！”

    庆难连连称是。

    几人各自回了房间，何青心里不由得开始琢磨。

    安宁寺。安宁寺。

    佛殿，佛塔，怎么居然和那天见到的如此相似？

    那个通辨和尚，一看就让人生疑；那天夜里，又在县令庙里和凌氏兄妹不知密谋些什么事。身上确实像是有鬼。

    何青从床上爬起来。

    “去和惠能大师商量一下？”何青心道。

    “唉，罢了，刚刚来人家寺里，吃着喝着住着，还说人家这不对那不对，哪有这样的道理？”

    “罢了，罢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惠能大师还不比我更早发现？现在跑去说，他大概会觉得我还在发昏呢。”

    何青又躺下来。

    “可这通辨和尚一眼就知道他不像好人。嗯······那位狄大人看着倒是让人喜欢，只是一直对人家寺院里的大师没好气。要我说，跟那个通辨较较劲也就罢了······”

    “诶，对了，”何青猛地睁开眼，“他好像曾问过通辨，一位县尉来没来过，一位姓邝的县尉······只是那时方丈过来，便没再注意听。”

    “嘶，说的是姓邝吧？姓邝的话······是铜牌上的邝么······”

    “要不然，明天我去和他套套近乎？”

    何青没来得及与狄仁杰套近乎，狄仁杰起床比他早得多了。

    狄仁杰去用了早饭，便到经堂听和尚们做早课。

    和尚们念经哦哦啊啊，他一句也听不懂，倒是觉得声音此起彼伏，宛转回环，引得他又要睡过去。

    他拍了拍脸颊，使劲甩了甩头，如此四回，终于等到和尚们下了早课。

    他站在一边，待大多数和尚们都出了经堂，堂内的人已经不很密集了，才从人群里寻摸到一个小沙弥，拦住他：“小师父，我向你打听些事情。”

    小沙弥单手立掌，恭恭敬敬地给狄仁杰鞠躬，说道：“施主请说。”

    狄仁杰问道：“咱们寺里，前段时间是不是有新来的僧人？”

    小沙弥道：“是，有好几批呢，每隔一段时间······”

    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和尚从后面经过，抓住他的肩膀，说道：“快走吧，去用早斋了，快走。”

    小沙弥还欲将刚才的话说完，那大一点的和尚只是拖着他，径直往前走了。

    趁着人还没走完，又拦住一个和尚，问他几句，他只是含糊其辞，便快步离开了。

    狄仁杰叹了一口气，刚刚结束的将近二十天的差旅使他身上充满了疲惫，今天起得又这么早，他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打过了哈欠，他挤了挤盈满泪水的双眼，喃喃道：“来对了。”

    狄仁杰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