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睡了很长的觉,把几天来少睡的觉都补了回来。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不会随时随地晕厥过去。 我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嘈杂之中,各种哭声参杂着人们阔论的声音。我撑起半个身子想要坐起,却发现手上正吊着盐水,于是我只能躺着,折过头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很大,出乎意料的大,比起我之前躲过的大礼堂,这里能算得上是个大剧场。好多好多的人同我一样,打着地铺,吊着盐水;还有一些人站在那里,攀谈着什么。人群中间偶尔穿过几个白大褂,那一定就是医生了。 记得自己刚才是在辆车里。不过当时头疼的很,现在想起来好像如梦如幻一般。而这千人大集会的场景,除了在学校组织升旗仪式的时候,我没有再见过。 在我左手边只有一脚位置的地方躺着个陌生人,他同我一样躺在被窝里,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不过他的伤势要比我严重的多,我看到他被截去了半条手臂,剩下的一半露在外面,用厚厚的绷带包裹着。而我的右手边是个孩子,约莫十三四岁,是个女孩,虽然她醒着却在不停地咳嗽,一声比一声重,好像随时会把五脏六肺都咳出来。 像我们这样躺倒在地上不能自理的人排了漫漫一屋子。事后,我旁听到,我在的地方是拥有七千多平米大的库房,相当于一片足球场。而这样的库房,在我所处的临时庇护所就有十多座。 难以想象会有多少病人被送到这里,接受治疗,得到保护,可我却不自觉得想念起我的同伴们。 “情况怎么样了?” 当我发呆的时候,一位医生走到我跟前询问。他的穿着和我记忆中在卡车上一直给我打针的那位很像,只是现在我能看清了他白色衣着上刻印的臂章:一位窈窕的女子,背上长着两对轻盈的翅膀,一双纤细的手臂托起一轮光辉。 医生见我没说话,过来检查了下我的吊瓶。 “还在打青霉素啊,等等换上葡萄糖,看起来炎症消除了。”医生说着,在手头上的记录本刷刷写着什么。又问我说:“你几号的?” 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也等得不耐烦,直接蹲下举起我的右手,翻过我的手腕看了眼,又在纸上写了一阵,然后走开了。 我盯着医生刚刚看过的地方看来又看,只见在我右手手腕动脉处埋着一枚指甲盖那般大小的液晶屏,上面亮着一串暗红色的字符:CT328。 数字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也许就是医生问我说的那个号码。我是读过书的人,知道要组织如此众多的难民很困难,给每个病人编号也是有必要的。就像是澡堂给顾客发柜码牌、医院需要挂号,汽车要上牌照一样,越是混乱的地方越需要编号的规范。可我真正感兴趣的,却是那块液晶屏为何会镶嵌在我皮rou里,看上去几乎和我的皮rou组织连为一体。他们是什么时候给我装上这个怪东西的。 想着想着,突然袭来一阵尿意。我不知道怎么办,周围到处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种各样的人混杂着。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恐惧和焦急。我想问刚才那位医生,可是他早已离开了我的视野。 掀开被子,我打算自己解决生理问题。这时才发现我穿着统一的蓝条衬衫和长裤,和所有的病人一样。 站在我前方的陌生人至始至终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于是我问他说:“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他对我说了一通话,我听不懂,不知是哪里的方言。他好像明白我听不懂,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我微笑示意,一手提过盐水瓶,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过。 一路上,我有心留意着这里的人,面前呈现的景象足以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震惊不已。 到处都是灾难中受伤的人,断手断脚的,有的甚至被削去了半个脑袋;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有老人担心孩子的,也有孩子照顾老人的;有扑倒在地上痛哭的,也有掩面流泪的;有瘫在地铺神志不清的,也有盯着前方发呆的;有按着手机疯狂打电话的,也有因焦急而原地打转的;有双手合十祈祷的,也有指间拨弄佛珠念经的。 多数人在我路过的时候给予微笑,那时候,我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自己曾拥有的美好生活。 我失去了它,可能永远的失去了。 我后悔,因为我没有珍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