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魔鬼献祭仪式

    不过，就算资质再怎么差，古德里恩毕竟也是一名主教级的人物，在短暂的失态之后，他立刻调整过来，笑容僵硬地道：“感谢您的邀请，路西斐馆长，只是这次的委托比较紧急，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您觉得呢？”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老脸拧成了一团。

    一旁的布伦特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

    嗯，这位大胡子主教刚刚在发抖啊……原来“我”有这么可怕么？路西斐眨了眨眼。

    但联想到之前在书房里和那只猩红眼睛对视的经历，他忽然觉得古德里恩的畏惧也不是不能理解了——一个书房里存放着那种诡异东西的家伙，各种意义上都不可能是普通人；虽然自己继承到的确实是一具寻常的人类身躯，但说不定人家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呢？

    可惜，不管原本的路西斐先生是怎么样的存在，现在的我，真的只是一头羊。偏偏这头羊还必须伪装出狼的内在与灵魂……

    路西斐脑海中思绪翻涌，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他依然板着一张扑克脸，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道：“我随时都可以动身。”

    毕竟是你们把我叫出来的，你们得负责到低……他在心中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古德里恩rou眼可见地舒了口气。感谢真理女神的庇护，自己差点就要被殉职了。

    当下，他不敢耽搁，连忙恭敬地让到一边：“好的，好的，赞美您的宽容，车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路口，您请跟我们来。”

    路西斐顺势走出门外，正要随手关门，却忽然愣住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是一扇和家里那扇一模一样的推拉门！

    一模一样的规格、大小，一模一样的磨砂不透明玻璃，甚至连旁边的铭牌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上面蚀刻着“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的字样。两道滑轨将门板家住，让它只能用左右平移的方式打开。

    但，自己刚才明明是“推门”出来的。

    算了，小问题……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他见怪不怪地收敛情绪，随手关好门。门框上的锁受到撞击后自行弹出锁舌，博物馆的正门完全关闭，一丝缝隙也没有留下。

    门锁闭合时发出“咯噔”一声，路西斐心里也“咯噔”一声——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类似“钥匙”的东西；也就是说，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成功地把自己锁外边了。

    唉，这见鬼的异世界……他无声叹息。

    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停下来研究研究能不能把门再弄开，或者问问身旁二位有没有自己家的备用钥匙，只得装作无事发生地转身，随在古德里恩身后走向街口。

    “您不用再准备一下么？”先前一直保持安静的布伦特跟了上来，认真注视着他。

    “无妨，”路西斐压下复杂的心情，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这种事，用不着认真。”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就只有路西斐自己知道了：首先，就算真的需要要准备，他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如何准备；其次，博物馆的大门刚刚被自己亲手锁住，现在就算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只能希望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但回答过后，路西斐却发现年轻人依旧在看着自己，他也只好礼节性地回望一眼。

    短暂的四目相对过后，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人的眼睛还挺好看的。

    而布伦特则突然脚步一个趔趄，无法遏制地眯起了双眼，像是眼睛里被风吹进了沙子一般，夹紧的眼角缓缓溢出了几滴泪珠。

    “没事吧？”路西斐关切的问。

    “谢谢您的关心。”布伦特低下头，眼底深处的金色略显黯淡，谦恭地低声道，“我为之前的冒犯向您致歉，尊敬的路西斐馆长。”

    冒犯？什么时候的事……路西斐愣了一下，但又不好表现出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的真相，于是平静地微微颔首：“我不在意。”

    “赞美您的宽容，您的心胸比天空还要辽阔。”布伦特将头垂得更低，恭声说道。

    倒也没有那么宽广……路西斐想起自己胸前的大洞，有些无奈地默默揶揄了一句。

    走在他们前面的古德里恩则全程保持沉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句话也不敢说。这种大人物之间的交锋，他可不敢插嘴，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都不会好过。

    毕竟，由于某些历史遗留因素，翡翠大区主教这个职位在真理教会里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类，如果其他地区主教调任此地，甚至不能算平调，只能算遭贬——光是不借助外力连一个B级神秘事件都处理不了这点，就足以看出他的权限和地位到底有多低了。

    可身后这两位……一位是真实身份连他都不知道的教廷特派使节，另一位则疑似某个旧日遗产的活灵，如果从神学意义上讲，自己站在他们身边，卑微地就像是巨人脚下的蚂蚁。

    好在，这段让古德里恩分外煎熬的路程只持续了片刻，他们就抵达了停车的路口。

    古德里恩悄悄咽了口唾沫，对路西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您先请，您先请。”

    但路西斐却没有立刻上车，他稍微向后挪了一步，以便看清面前这东西的全貌，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感到了深深的违和。

    在此之前他猜想过教会的车辆是什么样子，从一路上居民的打扮、生活用品以及建筑风格上，他判断这个世界的文明还停滞在自己那个世界19世纪左右，所以载具无论是马车还是蒸汽车都不奇怪。可现在，停在他面前的是一辆镀层平整的……装甲车。

    装甲车！

    路西斐觉得自己的历史观遭遇了地震。

    这辆装甲车的外形并不美观，就像是一节脱轨的火车车厢，但粗犷的外壳并不能掩盖它战争机器的本质，无论是装甲表明面一道道宛如血管的纯白色管道，还是架在顶部的那一根粗大炮管，都在展现着它的威能。

    车子由三部分组成，驾驶室、乘客车厢以及占地最大的武备库。两侧共八个直径近一米的轮胎微微变形，彰显出这台车辆惊人的重量。

    “圣堂研究所开发的重型装甲车，通常用来处理我教与末土教会之间的矛盾，或在大型战争发生时开赴前线。现在这一辆是巴鲁赫主教觐见教皇后特地请求为您准备的，他说您并不喜欢马车，而偏好更具现代感的代步工具。”

    似乎是看出了路西斐的讶异，布伦特贴心地解释道，“另外，车身还铭刻了司梦序列的认知屏蔽法阵，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一辆普通的贵宾车。路西斐馆长您觉得如何？”

    “有心了。”路西斐点点头。

    他并不知道巴鲁赫是哪位，但从已知信息中也能推测其大致身份，想来是古德里恩的前任，也就是翡翠大区原本的主教。

    嗯，这么看来，他和“前任”路西斐先生关系应该不错？路西斐默默记下了这一点。

    此刻车厢的门已经打开，站在路西斐他们的角度可以看见里面精致的沙发、挂画和冰柜，如同一间精心装潢的小型会客室。

    看来得对这边的文明发展程度重新做个评估了……也对，毕竟是一个超凡现象照进现实的世界，不合常理反而才正常……

    路西斐一边想着，一边矮着身子钻进了车厢内；车门高度正好比他的身高差了那么一点，他得低下头才能避免发生磕碰。

    在他落座之后，小心驼着背的古德里恩和衣装笔挺的布伦特也跟了进来。

    车门随之落下关闭，装甲车缓缓启动，如同野兽咆哮的沉雄低鸣从发动机中响起，但却不足以完全穿透车厢内隔音措施的封锁，所以传入路西斐耳中时就变成了幼兽的呜咽。

    路西斐靠在沙发上，以一个舒服但不张扬的姿势坐稳了，眉头忽然轻轻皱了下；他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又说不上来，略作思索之后，干脆地将这个疑惑抛在了脑后。

    反正问题已经攒很多了，不差这一个。

    上车之后，布伦特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按动了旁边的一个按钮，车窗外的甲板随之抬升，显出车辆两侧不断后退的的风景。

    路西斐望向窗外，此刻他们正穿越一座巨大的广场，向着城市另一边驶去。

    广场中央是一座高大的雕像，大理石雕刻的王座之上是一位栩栩如生的中年男人，他头戴一顶华丽的王冠，双手拄剑，威严地眺望远方。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最醒目的是一行字体刻意放大的单词：

    “永远缅怀我们崇高的佛伦一世，他为格兰特王国带来了自由、地位和尊严。”

    开国皇帝的雕像……路西斐恍然。

    在佛伦一世雕塑下方，围绕着一群稚嫩的孩童，男孩女孩们手牵着手，环绕着这位古老的陛下唱着赞美诗。路西斐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看着他们的笑脸，也能大致明白这位国王在子民们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而在孩子们身边不远处，长椅上坐着一位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有的满脸慈祥地注视着自家孩子，有的在悉心喂着起落的白鸽，身上看不出半点与年龄相符的暮气。

    一位穿着开领装的英俊吟游诗人正低头调试琴弦，听见汽车的动静后，他抬起头，热情地朝着贵宾车里的乘客挥了挥手，然后带着炫耀意味地弹唱了起来。

    望着这一切，路西斐嘴角不自觉上扬。

    布伦特看了古德里恩一眼，老人懂事地挪了挪屁股，只在沙发角落占据一点位置。

    布伦特走过去，坐在路西斐对面，然后从茶几下取出一份文件袋，开口道：“下面我来为您简要介绍一下这次委托的具体内容。”

    他顿了顿，待到路西斐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这才继续道：“本次事件发生于昨夜11：40左右，住在贝特街97号附近的居民称他们目睹了一场失控的大火，火势持续了半个小时都无法控制，火焰逆着暴雨熊熊燃烧，直至将97号房屋彻底烧成灰烬。

    “奇怪之处在于，即使97号房屋损毁严重，但在它两侧的房屋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有居民在接近零点向警局报告了这一情况，警局随即判断这起事件存在着神秘学因素影响，按照章程移交给本区大教堂。

    “但，当教区人员前往贝特街97号调查时，却发现该房屋完好无损。不仅如此，当初报案的居民也声称昨夜并无异状，其他邻近居民同样表示一切正常，昨晚没有火灾发生。教堂因此判断该事件涉及到大范围的认知修改，将该起事件定性为C级中危案件。

    “翡翠大区总教堂与今日凌晨3：26派出由一名魅魔序列的净化者带领的四人调查小队前往案发现场，进行初步调查。

    “凌晨3：50，调查小队传回讯息，称这起案件疑似由魔鬼崇拜造成的献祭仪式，因为现场残留的诸多灵性力量痕迹表明，昨夜的‘火焰’来自末土中的某位高阶魔鬼。

    “凌晨3：57，调查小队传回了第二条讯息，队长玛丽·詹妮弗表示，她们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并且队员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听、幻视症状。教堂随即命令它们原地休整，如果事态超出控制，允许她们自行判断危险程度，随时可以撤退。

    “凌晨4：00，调查小队失联。

    “凌晨4：01，调查小队传回了第三条讯息，接线员听见玛丽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大喊着‘谢谢你，谢谢你’，接着是一阵类似rou食动物咀嚼内脏的声音，随后通信彻底中断。”

    布伦特放下手中的卷宗，“在此之后，教堂重新评估了案件的危险等级，暂定为B级以上。由于本次事件超过了翡翠大区所能处理的范畴，按照契约，将移交给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代为处理，也就是……馆长您。”

    说完之后，他微微侧目，没有直视，而是用余光关注着路西斐的答复。一旁的古德里恩也板直了身子，等待着馆长的反应。

    但在他们的目光中，路西斐馆长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眼帘低垂，像是深思，又仿佛在神游，似乎布伦特方才所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他多么关注。

    “我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路西斐将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换到下面，表情毫无波澜地开口道。

    看见他平静的神态，古德里恩顿时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撅起的臀部重新放下。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和一位恐怖的活灵待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至少对方站在自己的阵营这边；而上位者的从容，往往能抚平下位者的忐忑和慌乱。

    但，实际上，路西斐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现实罢了。

    他已经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跟对面坦白事实告诉他们自己处理不了算了……这趟鬼故事一样的差事是会出人命的啊卧槽！咱们这一去恐怕不是处理魔鬼，而是给魔鬼送菜加餐呐！本人只会带着你们英勇就义的！

    某被认成灰狼的小绵羊，迎风凌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