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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十三)

    “毕业那年,离开学校后,到‘沙松’冰箱厂上班。和我同期进厂的,差不多都是毕业不久的高中生和技校生。三班倒的工作,肯定不轻松,尤其对人生第一次上班的年轻人来说,上班真是累!没几天,我们车间就跑了几个。剩下的人,每天上班也是在‘熬着’。老实说,我也觉得上班不轻松,但是看到那些源源不断从流水线上涌来的产品,我心里莫名地充满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我的这种感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遭到过同期进厂青工们的嘲笑。但是,我真有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这两种感觉,大大减轻了工作对我造成的疲劳。我还想有朝一日,能管理一家企业,完全按照我的想法,生产出每个家庭都必须使用的产品。或者像早期美国的福特汽车,或者像面前的长虹电视机。”长春指了指墙上铁架上的电视机,接着说,“大街小巷、每家每户,随处可见自己的产品,这成就感满足感是不是更大?!我在我的小店,找不到这感觉。”杨长春看着紫琼和浩倡说。

    浩倡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哦,怪不得不辞职回家一心打理自己的小店赚钱,原来有远大理想呢。想工业富国强民!支持!”李浩倡语调轻松地回了杨长春一句。

    “原来是这样!长春,你有这样的想法真不错!人还是要有理想、有目标!”鲜于紫琼对长春点点头。

    “我辞职一心一意专门来打理这个小店的话,收入肯定还会增加,但是,没有我要的那种感觉。

    “我喜欢装配、修理机械和电子产品,这个你们都知道。至于后来修理摩托车,李浩倡,别人不知道,你应该是知道的,那还不是因为我开始上班不久买的那辆不知道几手的摩托车。它三天两头地坏,有一次送你回家,它不就坏在了影剧院门口么?后来我就买了几本书对照着修理,直到它再也不犯病。再后来,工厂同事也来找我修车,才慢慢弄了个修理铺。

    “我喜欢修理,和有些人讨厌自己的工作却还要以此谋生来相比,我是快乐的。但是,一辈子做个小修理店老板,我不愿意!我还是喜欢现代大型工业企业的生产方式,它才是现代生产力和创造力的代表。这种源源不断澎湃的力量让人振奋!即使我只是其中渺小到微不足道的一员,我也愿意!

    “现在多好!上班不是糊口的工作,反而是我喜欢做的事,出去上班就是开心事;下班回来坐到店里的工作台边,安安静静修个发动机,对我来说,就像别人下班回家喝个小酒、打打牌一样,是休息。”

    “懂,懂!”李浩倡和鲜于紫琼两个人连连点头。

    闲聊一会,说到吃午饭,杨长春说等到十一点,带他们到一处地方吃农家饭。正说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和长春打招呼。

    李浩倡在边上一听,才知道年轻人原来和杨长春很熟,也是个老客户。年轻人急切地说,早定好了今天回宜昌,参加发小的婚礼。哪知道早晨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摩托车出问题了,怎么都打不燃车了。

    李浩倡随长春出去一看,一辆三轮装着一辆摩托车停在店门口。

    “长春哥,今天怎么都得帮帮我的忙!午饭,烟,饮料都算我的,下午三点一定得弄好!”年青人一叠声说着。

    “没办法,小胡也是原来玩摩托车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今天还得回家参加发小的婚礼,不好推辞哦!”杨长春冲李浩倡和鲜于紫琼摊手一笑,说:“还说今天聊聊天,一起吃个午饭的,看来是不行了。”杨长春递给李浩倡一把钥匙,说,“这是小黄蜂的钥匙,你拿走,和紫琼出去转转。多好的天气!”

    推车出门,李浩倡拿起车把手上的头盔,给紫琼扣在头上。他觉得,紫琼的相貌立刻发生了变化,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漂亮。

    “到长湖去看看吧,简北川老家那一带。”李浩倡说。

    “可以啊!你还别说,回来几个月了,还真没到长湖边走走呢。今天天气不错,快走吧!”紫琼捋着头盔外的头发说。

    在李浩倡眼里,女人只要戴上帽子,总会和没戴帽子有很大区别。这种区别多种多样,或妩媚、或俊俏、或英气勃发……

    鲜于紫琼扣了几次都没扣好头盔带子。李浩倡下车,帮她调了调带子的长度,扣好带子后,他还仔细看了看帽子戴得正不正,最后才替她放下面罩。李浩倡刚跨上摩托车,杨长春赶过来,也在他头上扣上了一顶头盔!

    等两人上车坐好,紫琼才知道,不论自己怎么坐,坐哪里,到最后,后高前低、倾斜的坐垫都要把自己往前送,直到自己的身体和李浩倡身体贴在一块儿为止!

    自己从没和一个异性这样紧靠在一起过,紫琼有点不自在!她还是想和李浩倡保持一点距离!经过几次调整后,她觉得双手抓住李浩倡的肩膀的姿势最好——不论启动、加速还是刹车、减速,她都不会因为速度变化而前俯后仰,始终保持自己除了双手以外的身体和李浩倡的身体在一定距离范围内。

    李浩倡知道鲜于紫琼在后面扭来扭去的原因,他只能等着。

    杨长春看到鲜于紫琼在小黄蜂后扭来扭去不停调整坐姿,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盔,说:“坐稳当了!”然后就开始前后推拉紫琼的肩膀。

    “呀——”紫琼尖叫起来,掀开面罩问,“长春,你干什么?”

    “设想一下你是李浩倡,我是后座的你,你能把握住摩托把手吗?这车还能骑吗?没吃过猪rou还没见过猪跑吗?电影里那些小流氓带女朋友飙车的镜头你都忘记了?”杨长春坏笑着一连声反问。最后,他从李浩倡双肩上拿下紫琼的双手,放在李浩倡的腰上,说,“应该是这样,双手抱腰!”

    “好久没看见猪跑,忘记了!”鲜于紫琼红着脸对杨长春一笑,双手不自然抱住了李浩倡的腰。

    李浩倡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哈哈一笑,然后发动摩托车。

    本田小黄蜂像一条鱼,灵活地穿行在车流里。头顶的法国梧桐叶子,在四月南风的帮助下,筛下一地斑斓跳动的阳光和自己的阴影。马路上这些不停抖动的光斑和阴影,在车轮下不断涌来,冲击着李浩倡的视线,让他目不暇接甚至有点眼花。

    车刚开始跑的时候,李浩倡能感觉出来,即使紫琼抱着自己的腰,也知道随车运动,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很僵硬。经过几次拐弯、加速和刹车后,在李浩倡身体语言的告知下,紫琼的身体才放松柔和下来。

    车上“318”国道后,向东行驶不久,在公路边的小镇锣场拐上了北去的一条路。

    一出小镇,广阔的田野扑面而来。

    小路两边的行道树是细高细高的白杨。白杨的叶子嫩绿青翠,既不像早春刚刚长出来皱皱巴巴的样子,也不像被酷暑里的太阳烤了、狂风暴雨肆虐了后墨绿苍老的模样。在江汉平原,几乎所有的春天发芽长叶子的树,在四月中旬都是这个样子。

    如果要用人的某个时段来做比较的话,四月的树叶,就像十年前的自己,那是一个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阶段!

    一个高高的水闸出现在眼前。水闸之所以高,是因为它建在高高的长湖大堤上。

    这样的水闸,在长湖大堤上有很多。水闸的一边是长湖,一边是宽广笔直的人工河。打开水闸,清澈的长湖水就会从这条人工河里翻腾着奔向广袤的田野。

    摩托车轻快地穿蹿上大堤,在大堤上的一排杨柳树下停住。

    李浩倡下车,帮紫琼摘下头盔,然后举起双手直了直腰。

    北边远处的田野里,离大堤不到百米的地方,生长着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树林呈条状生长,南北窄,东西长。

    在一片色彩斑斓的农田里,这片高大的树林,就像悬浮在广阔田野海洋里的一个绿色小岛!

    在江汉平原广袤的田野里,那些浮在田野里的绿色的小岛,十之八九都是一个个小村庄。偶尔,透过大树的缝隙,远处的大堤上的路人可以看到屋顶的红瓦。

    眼前这个浮在田野里的绿色岛屿也是一个小村庄。简北川的家就在这个绿色的小岛上。

    长湖大堤内,靠近大堤,很多地方是浅滩,由于是现在还是枯水季,这些浅滩超过湖水水平面很多,成了湖边的一块块草地!草地上点缀着各色野花。草地上这里一棵那里一棵生长着很多杨柳树!虽然这些杨柳躯干扭曲,树形矮壮,每年都会在洪水季节被长湖的水泡上几个月,但它们从不怕淹。除了靠近岸边的这里一簇那里几支芦苇,湖面上还看不到水生植物。

    湖面一望无际。在阳光的照射和湖水的反射下,湖面上空比田野上空要明亮得多。正是因为光线太过充足,反而让人不敢久视。

    “李浩倡,”鲜于紫琼向北边田野里指了指说,“我好像记得,简北川的家就在那里吧?”

    “是啊。好多年没到他家去了。我高中时,暑假里到同学家玩得次数最多的,就是北川家……”浩倡说。

    “浩倡,我们到草地上坐坐吧。”紫琼指了指湖边的草地说。

    下大堤的时候,李浩倡一直紧紧攥着紫琼的胳膊。

    在一棵杨柳树下,两人坐下。

    两人坐在草地上闲聊,触景生情,聊得最多的还是原来读高中时在湖里玩的往事,特别是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八个人,一条船太挤,简北川还向邻居家借了一条船,两条船一起下湖。大家在长湖上整整玩了两天。那两天,钓鱼、摘莲蓬、摘菱角和游泳是主要活动。

    大家也是第一次吃到了在渔船上做出来的饭。简北川在自己家的船上,展现了一个长湖男孩在水上应该具备的技能。

    毕竟四月中旬了,夹杂着花香的空气,暖洋洋而让人昏昏欲睡。

    李浩倡开玩笑地对紫琼说,四月田野的空气让人迷醉,他要在草地上睡一会。话一说完,他就抱头趴在地上了。

    透过放在自己脑袋上两条胳膊的缝隙,李浩倡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湖水。在微风地吹拂下,湖面漾起细小的鱼鳞波,一阵接一阵。这些相同而连续的波纹,具有强烈的催眠作用,让他昏昏欲睡。

    鲜于紫琼也不说话了,侧身看着身边草地上的这个男同学。

    认识他有十多年了,除了高中两年,后来十年间,从未见面。虽然在这十年里通信、电话联系不断,但终究不是面对面的接触,因此对他的感觉一直还停留在高中时代。

    那时候的李浩倡绝大部分时候是个热情、乐观的男同学。同学们看到的李浩倡是个兴高采烈、精力充沛的活泼青年。不论是闲聊还是对文学作品发表评论,讲话最有激情最能感染人的是他;在球场上,进球后庆祝动作花样翻新最张狂的也是他。为这个,对方球员没少和他吵过、动过手。他们认为李浩倡的庆祝动作极具挑衅性和嘲讽性。

    偶尔,喜欢恶作剧,对象也包括自己;还喜欢和别人斗嘴,他最喜欢斗嘴的对象应该是自己。

    这个人也有安静、萎靡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要么坐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要么坐在“大本营”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表情、沉默无语在那里发呆。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打扰他,他要么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坐不回应,要么突然发脾气。事后,会找到人家,故做小心翼翼状道歉,说对不起,要对方原谅自己。原谅自己漠视同学关心;原谅自己刚刚的臭脾气,不把对方逗笑不罢休。

    以后,再见他一个人独坐一隅,大家也见怪不怪不打扰他了。

    紫琼还记得。高二寒假的一天,两人闲逛路过大寨巷路口,看到一个无腿残疾人用双手撑地挪动着沿街乞讨,李浩倡掏出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放在乞丐的碗里,又脱下自己的手套当场给乞丐戴上。在乞丐的谢谢声中和路人惊诧的眼光里匆匆离开。

    自己从后面赶他,说他不该这样,这些人,大部分人是假乞丐,在路上装可怜骗钱,估计他今天被骗了。

    “大部分是假的,那就是说还有真的!要是这个人是真的呢?这么冷的天,双手撑在冰冷的地上,皮肤都快磨破了,我看到心里不舒服。即使他是假乞丐,我也愿意把钱和手套给他。”李浩倡当时的话,紫琼至今还记得。

    老实说,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有人那么想、那么对待身份不明的乞丐。自己甚至觉得李浩倡的善良有点过头甚至愚蠢。

    只要提及这个人见到这个人,脑海里全是十多年前的他。

    昨夜听他讲王西宁的故事,他只抽了两支烟,每次抽烟前都征得自己的同意才抽。这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可以抽烟的荆州文化里,他的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早上在餐桌上,给自己递水拿餐巾纸,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些事就该他做一样,而自己就该是那个坐在那里心安理得享受照顾的人。

    今天出发前,给自己调整头盔带、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还看看戴没戴正的这个小细节,让自己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和其他人对自己不一样:细心、体贴。

    这个趴在草地上的男人,是和自己通信、电话聊天最多的人。在深圳,和他通信最频繁的时候,达到了每周一封。在信里,自己和他什么都谈。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对中国开放后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展望;自己告诉他在深圳每天都做些什么,当然,自己都过滤掉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李浩倡也告诉她在家乡都在怎么上班、辞职、再上班、再辞职等等。特别是他复读退学和从日化公司辞工那段时间,他心情极端糟糕。即使在那段日子里,他还是不断给她寄去家乡的零食和土特产。说是不想让她忘记了家乡!

    工作压力、孤独和思乡是三只怪兽,它们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它们啃噬自己的心,让自己在异乡的黑夜里泪流满面。自己对付它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这个男同学的信笺、零食和家乡的土特产!自己会在枕头下摸出那些东西,抱在怀里,然后在满眼的泪水中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