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论学（上）
一路上马车疾驰的速度不见减缓，虽偶尔遇到些许碎石致使颠簸，可总体下来还算平稳。 林平安望向车窗外不由思索起来。 若有机会前往乡市，定要求着李氏买那柳晓晓口中的府衙文件编集给自己。 林平安深知，这些看似平常的讯息背后却是透露着一个时代掌权之人的理念，乃国之大向。 寻常之人也就罢了，前世本就身在皇室的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政治意识。 “皇家子嗣天生便是政治生物”。这是先皇从小教育他时，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现在的他，如要想在这一世立足，便不能放过任何一道信息流向。 此时，一个天大的念头已经在这外表看似三岁孩童的内心悄然发芽。 柳晓晓自然不知道林平安心中在想什么，论此女再如何机敏，也不可能听见他人心声 “晓晓姐怎么知道这般清楚？”。 林平安小脸做出好奇的模样试探问到，这不是林平安一个人察觉到这小妮子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些？ 哪怕是家中有意培养教导，可这妮子的眼界很谈吐显然不像出生于农家。 车上其他人在听到柳晓晓对那车尾内的东西如此了解后，同样不由得也打量起柳晓晓与其父柳治平的来历。 柳晓晓的话语被不少人暗自记在心底，与林平安想法一样，准备寻个机会去乡市买来一份。 众人打量下，柳治平终于面色有些许变化，他此行前去拜访张夫子并不想过多张扬，因而轻咳两声。 柳晓晓看见父亲这般提醒，只能小嘴一撇，没有再回答林平安的疑问。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林平安在这车马的摇摇晃晃下，睡着了，他虽然两世为人，可现在这副身体终归是孩童，本就容易疲惫。 此刻时间，已然临近黄昏。 薄雾方才刚散去，只是又会在晚间重新凝聚。 马车外景色不断，不少人望着窗外，山河壮丽下，一股想要指点山河的澎湃心境油然而生。 这马车一路从未减缓，却仍在这雾前村的地界上行驶，可见这淮安县治下，光雾前一村的管辖范围怕已不下数百里，一村便如此广袤，更莫提那乡市、县市之地。 此刻，不少人心有所思，对那些执政一方身居高位的官吏不由得极其艳羡。 而自己这些人，眼下也已有了鱼跃龙门的一丝机会。 那便是成为张夫子的门徒。 …… 朝朝落白阳，岁岁读书声，晚霞消去，星辰挂起之时。 马车终于在一处缓步停了下来。 此处驿站离那珑雨村不远，属于两界交汇之地。 这种边界处，往往人烟罕至，鲜有人迹，此刻，唯独那四周三两打尖的旅店依稀间亮着灯火。 这种旅店多是远行赶路之人辗转暂歇时才会住下，一眼望去，便rou眼可见其简陋。 车轿刚放缓时候，林平安便已经醒了，此刻，他正站在李氏身旁，带着困倦的小眼睛打量着四周。 随着人群熙熙攘攘，大多朝那些旅馆走去，林平安好似见着人群中有几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心中不由得好奇，便留心多看两眼，不一会儿，这几人竟然不约而同的向那末尾马车走去，神态中好似有点紧张踌躇。 林平安心中疑惑，双眼望向那几人，谁料其中一个瘦小男子好似感觉到什么，猛然转过头寻找那看向自己的目光。 几息时间他便锁定了林平安的视线，与林平安对视。 见状，林平安迅速抽回视线，心中暗自警惕忐忑起来。 “大孙啊，怎么了？”李氏见林平安额头冷汗直冒，一脸关切的问道。 林平安心中暗道，这几人定然不是寻常之人，我能感受到其身上透露的杀气。 显然，那几人训练有素，那种气息他太熟悉了，前世自己可没少受到这些人的追杀。 可林平安又转念一想，自己与李氏一路并未得罪过什么人，林家虽然行商可也只是在这村上有些名气，这种商人在那些人眼中，即便林家想得罪那些人也遇不上。 这么想来，这几人显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偏远山村？ 莫非……罢了，哪怕这些人真是那张寅张夫子的仇家，此事也不是自己可以面对的。 林平安想到这，心境已重新平缓下来，面露难看之色望向那李氏：“没事的奶奶，孙儿只是先才做了个噩梦，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怪吓人的”。 李氏听得此话诧异，却也没有追问是什么梦，想来便是这大孙一路走来太过疲惫，加上临近拜会那张夫子紧张无比，这才犯了梦魇。 她眼神宠溺的望着林平安，所幸一把将大孙抱在怀里，林平安并未抗拒，这三年来他显然已经将林家的人当做自己的至亲对待。 上一世他生在皇家，本就是庶子的他，除了先皇与太妃以外，恐怕没人会这般将他视作重宝。 他不由得小手紧紧的搂住李氏，享受着这种前世鲜有机会才能体验的亲情。 与此之外远处，在那车尾马车上，一位老者安静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这老者外貌衣着并无出奇之处，一身麻布长衣裹肩，花白的胡子与那凌乱的鬓发看起来尤为杂乱，头上铜钗随意的将头发卷起，想是只要不脱落便是。 这种邋遢老人若是出现在先前那些村民中，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他两眼。 可此处，却是那四纹车马主队严厉呵斥众人不得靠近的那列马车。 老者察觉到车帘正被人掀开，随意望去，看向进来那人后，老者神色不怒自威，这来人，正是那四纹主队，此时却是一脸笑意的恭敬望向老者。 “到了？”老者寒声问到，语气并无太多波澜。 “是是是，大人，那些愚民已经散去，此处现在已无他人”。主队乐呵呵的回答到，说话间随手将车帘拉开，露出那车外景色。 老者目光望去，那马车外还恭恭敬敬的跪着几人，若是林平安在此处，定然能认出，其中一人便是与他对视的那精瘦男子。 “嗯”。 老者语气平淡，没有下车的意思却也没有开口，微闭着眼睛好似闭目养神，在那车外众人见老者无声的模样，同样也不敢打扰，就在车外恭恭敬敬跪着。 许久之后，老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苟五，四周可有变数？”。 老者开口问到那下方所跪的精瘦男子，声音同样是那般平淡，甚至隐隐带有些许慵懒之意。 只见那被称作苟五之人恭敬抬头，神色中满是敬意，这种敬意深入骨髓，恍若他此生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效忠于眼前这位老者。 “大人……”。可这大人二字还未托出，那老者面色一沉盯着苟五。 “老夫此次乃微服出行，之前未曾与你等提过也便罢了，从此刻起叫我狄老便是”。 邋遢老者哼气，心中虽有一丝不满，却是并未发作，只是暗自想到，这淮安县城总归偏远之地，将这几位暗卫放在此地倒是屈才了。 如今这几人在这穷山辟水呆久了，怕是已然没了机敏，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只怪小主一意孤行，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竟让大半暗线放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说是寻找气运，这偏远山地能有何气运，培养一个暗子不易，外加主家在朝堂失势，小主更是年幼…… 想到这老者不禁暗自摇头，这些暗子放在如今那些权臣府中，定能为主家寻得一丝生机啊，主家没落，自己恐怕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是，狄老”。一众人齐声道，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老者听清。 只有那苟五面色难看，只能又恭敬继续开口：“属下，哦不，我仔细观察了四周并无可疑人物，唯独……”。 “唯独什么？”。老者问到。 “唯独有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与我对视过一次，那小娃娃神色慌张，好似能看穿我的来历”。 听到此话老者面色古怪起来，不由得再次替这些暗子感到惋惜。 “你等怕是在这山野之地过得太逍遥了，一个三岁娃娃，如何能看穿你的来历，此事无需在意，我此次来这另有要事，唉，也罢，暂且在旅店休整”。 说着，这老者便走下车轿，这才与那几人向着那旅店走去…… 另一边，林平安与李氏此刻已经寻了一间还算整洁的客房住下。 说来也巧，那柳治平父女也住在这家旅店，只不过林平安未曾见到那张姓父子，显然是住在别处。 林平安住在客房内无聊至极，正当他又想思索那方才见到的精瘦男子时，房门被悄然推开，走进之人赫然是那柳晓晓。 这妮子推开门，恍若没有看见林平安似的，大摇大摆的走到李氏面前娇声道：“李奶奶，我来找林平安去玩儿”。 李氏脸上笑呵呵的，她本就极喜爱这小妮子，未做考虑便答应下来，随手将装睡的林平安摇醒。 “柳jiejie来找你玩儿了，快去吧”。 林平安不情不愿：“奶奶，孙儿明天还要去拜见先生呢”。 林平安自认为这话极具说服力，可话音刚落，李氏的话便让他再也找不到说辞。 林平安拜见先生是真，可不想与这女娃在一起也是真，他可不想招惹这个女娃。 “你啊，奶奶知道你用心，咱家小平安懂事了，可凡事总得张弛有度，如今跟着jiejie去放松也好，何况这小jiejie学识渊博，你多向她学习”。 …… 秋月朦胧，萤火仆光。 这林平安便在这不情不愿下，被那柳晓晓拉着走出了客房。 出房门外，林平安却还看见一人正在那客房外等候。此人便是那中年胖子，也就是这柳晓晓之父柳治平，柳治平体型虽然依旧夸张，可神态温文尔雅。 再加上林平安发现那柳治平此刻竟换了一身白色长衫，发髻也用素钗规规矩矩扎好，宛若书生学子。 林平安眼中诧异，整理了衣衫，恭恭敬敬对着那胖子行了一晚辈礼。 这柳治平也是心中一顿，心中暗道，此子尚还年幼，到是识得礼数之人，在这乡下也是难得，不由得心中对林平安赞赏起来。 林平安身子恭敬：“小子林平安，见过柳先生，先生既然至此，为何没有进屋一叙”。 柳治平哈哈一笑，弯腰将林平安扶起，别看他形态夸张，可行动却是极为灵活，朗声说道：“先贤曾道，读书人当以礼为重，我本是路过此处，却是小女失了礼数擅闯进去，如此一来，我还有何颜面进屋见李夫人和小弟你呀”。 “快莫多礼，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柳叔便是，我才学浅短，哪当得起先生二字”。 这柳治平爽朗开口，话语间竟不再称呼李氏为大娘而转称李夫人，虽只是一个称谓的改变，却也代表着此刻已将这婆孙两记在了心上。 “如此便随我走吧，我观你尚在蒙学年纪，此行去虽枯燥，但也可增长见识”。 林平安听着柳治平此话却是疑惑起来，先前柳晓晓只顾将自己带出房间，却并未告诉自己去哪儿，只能跟在柳治平的身后。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抬头望去星野闪烁，那文曲、太白点在银河上如将相王侯牧守亿兆黎民，可无论那星辰如何耀眼，此刻也难同那一轮皎月争辉。 这番景象下，四周虽然昏暗，却并不渗人，反而有种得天独厚的意境。 “晓晓姐，我们此行去哪儿啊？”林平安跟在柳晓晓身后问到，时不时望向来时的方向，担心李氏久久未见自己回去焦急。 身后旅店的方向此时又有一队官道车马停下，依旧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从上面下来，只是晃了一眼，林平安也不知这是从哪个村过来的车马。 柳晓晓明眸一闪，樱唇微启，本就精致的脸庞在这月光下似乎多了一丝灵气，月色依托在她的双肩宛若蝉翼轻纱熠熠生辉。 这么一观这柳晓晓，虽说算不得绝美倾城，却也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了。 “当然是跟着我爹去参加论学啦，不然还能干嘛”。 柳晓晓脚步灵动，不由得又踏着脚步向前追去，这般样子就如一只脱兔那般，将先才的静雅若仙女般的灵气全部抛去。 柳治平看着这一幕也不经摇头，心中苦涩。 这妮子这般样子下去，怕是极难寻到个好婆家…… 唯独林平安在听到那话后微微一怔，口中喃喃，将那论学二字反复琢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