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比斯莫森林
收拾妥当的队伍往前方浓密的树丛的方向前进。面前的地势朝南倾斜，蛮荒无路，灌木和矮树长成一簇簇树丛，中间是光秃秃的荒地。草很稀少，又粗又灰，树丛的叶子都枯萎了，正在凋落。阿比斯莫森林伫立在满是迷雾的小径的尽头。有许多道路通往密林之中，也有许多通道越过这一大片茂密的丛林，但大多数的道路都只是骗人的死路，更多些则栖息着可怕的生物、或是隐藏在阴影下的邪恶。他们排成一排继续前进，这条小径的入口是两棵大树彼此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通往某个地道的拱门一样。两株树上挂了太多的寄生藤和苔藓，导致所有的树叶看起来都黑漆漆的。这条道路十分的狭窄，在树木之间蜿蜒前进。很快的，入口的亮光看起来就成了远处的余光，四周的一片死寂让他们的脚步声成了沉重的鼓声，所有的树木似乎都饶富兴味地侧耳倾听着。 随着他们的双眼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道路两旁的景象了。有时，会有微弱的阳光穿透上方浓密的树叶和纠结的枝干，幸运地照射进来，让他们眼前有了别的光源。但这景象十分的罕见，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森林中有黑色的小兽，在林恩的双眼适应了此地的光线之后，他可以看见这些家伙在小径边鬼鬼祟祟地移动，或是在树干之后窥探着他们。在树丛中还有许多奇怪的声响，闷哼声、搔抓声、以及滚动的声音，这声响还会一路扩张到地上堆的老高的腐叶堆中，但是，他看不见到底是什么生物弄出这些诡异的声响来。他们所看见最恶心的东西就是蜘蛛网：这些浓密黑暗的网子拥有特别粗硬的蛛丝，往往会从一棵树延伸到另一棵树，或是吊挂在道路两边的树上。不过，倒是没有任何的蛛网挂在道路中央，不知道这是由于某种魔法将它们清除，还是有某种他们想不出来的原因。 不久之后，他们就对这森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厌恶感，就像是当初讨厌半兽人的隧道一样，而且，眼前的景象似乎还更让人灰心丧志。他们极为怀念阳光或是天空的景象，更渴求那种凉风吹过脸庞的感觉；但是，在此同时，他们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在森林之中没有任何空气流动，似乎永远就是那种黑暗、窒闷的状态。有一刻，林恩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死去了。 夜晚是最糟糕的时段，森林中会变得一片漆黑，这可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漆黑；这里到了晚上，恐怕会黑到你连鼻子也看不见。比尔试着在鼻子前挥舞双手，果然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说完全看不见也不是很精确的描述，因为他们可以看见无数的眼睛。他们睡在一起，轮流守夜，当轮到林恩值班的时候，他会看见四周的黑暗中有许多的微光闪耀；有时，黄色、绿色或是红色的双眼，会从不远的地方瞪视着他们，然后，那些光芒会慢慢的黯淡下来，又从不远处再度亮起；有些时候，这些光芒会在他们头上的枝丫上闪耀着，这是最让人害怕的景象。不过，他最讨厌的却是苍白、突出的那种眼睛。 那是动物的眼睛，还是昆虫的眼睛呢？他想，一定不是昆虫，这样的眼睛对于昆虫来说也太大了。 虽然天气并不是很冷，但他们还是试着在晚上生火，不过，很快他们就放弃了。火焰似乎会吸引数以百计、甚至是千计的眼睛靠拢过来，这些神秘的生物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身躯曝露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之下；更糟糕的是，它会吸引来无数黑色或是深绿色的飞蛾，有些几乎和你的手掌一样大。这些飞蛾会在人们的耳边不停飞舞，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还有那些巨大的蝙蝠，它们大声尖叫着，瞪着它们血红的眼睛凝视着他们。因此，他们最后只好放弃了火光，任由黑暗将众人吞没。 对于林恩来说，这种难熬的过程似乎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由于他们一直严格地控管着粮食，因此他随时都保持在饥饿状态下。即使是这样，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他们还是越来越紧张。食物不会永远吃不完，事实上，数量已经有些不够了，他们试着猎捕松鼠，在普兰浪费了许多箭矢之后才勉强射到一只。最后，当他们把松鼠烤来吃之后，发现味道难吃得可怕，因此就不再浪费时间在打猎上了。 他们也觉得十分口渴，因为他们没有多少饮水了，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连任何泉水或是河流都没有遇到。某一天，他们在小径上发现了一条奔腾的河流，河水十分湍急，但却没有多宽，至少在森林中看起来是一片黑暗的。幸好路之前预先警告过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不管河水究竟是什么颜色，立刻把水壶装满，甚至喝得满肚子都是水。现在，他们满脑子只想到要怎么样不弄湿手脚而渡过这条河。河上本来有条木桥，但看起来似乎已经腐烂落入水中，只留下两岸断折的桥柱。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林恩失望地准备转身离开。普兰似乎也对这河水没有什么兴趣，两个人领着队伍便要离去。怀亚特赶忙叫住他们。 “尽管水不能喝，但是这里面一定能有吃的吧？”他说道。 “当然有，比如含有有害物质的鱼虾啊。”普兰阻止道，“不要啰啰嗦嗦地抗命，这样你会走霉运的。” 怀亚特仍然不信邪。他决定用自己背包里当作渔网使用的一大块破麻布碰碰运气，大概他是第一个做出尝试的人，于是整个队伍的人都围在水边参观他捕鱼的盛大场面。在这漆黑且滑腻腻的河水中，的确有灰色的身影在脏兮兮的烂泥和水草之间游动。怀亚特把他制成的亵渎神明的虾蟹干撕成条状当作鱼饵，好运气的是，显然鱼儿没有因这些味道不怎么样的饲料而退避三舍，畏畏缩缩地张嘴来到水面上取食，趁此机会，怀亚特连忙收网，大鱼正好被他萝到网内，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怀亚特却真的交了霉运，他脚下的那块湿土河堤哗啦啦地在人们的踩踏下坍塌了。 “呜啊——！！” 他尖叫一声，一只脚滑进水中，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试图拉住他，但只拽住了他的一只袖子，怀亚特栽进水里，衣服倒是被扯掉了一大截。他从流动的河水里站起来，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刚才的渔网也被湍急的水冲走，连同那条差点到手的大鱼一起。不仅如此，等人们把怀亚特拽上岸来时，他的一条腿瘸了，露娜检查他的时候，意识到他的右脚踝肿的厉害，甚至连他脚上的长靴都没办法脱下来。在他摔落的时候，一定是把它扭伤了。 那天晚上，一行人的士气十分低落，稍后几天他们的心情更是落到了谷底。他们已经越过了溪流，但溪流之后的小径似乎还是同样的蜿蜒曲折，森林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他们明白那条河流流动的意义，他们就会知道终于靠近了森林的东缘；很快的，只要他们坚持下去，就会发现树木越来越稀少、阳光越来越明亮。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一行人除了沉重的心情之外，还必须要背着沉重的怀亚特前进。人们必须轮流协助携带帐篷、瓶瓶罐罐、铺盖卷儿、背包。如果不是因为背包的重量已经大幅减轻，他们可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傻笑的怀亚特和食物比起来，实在不是可以激励人心的负担。过不了几天，他们就陷入了完全没有粮食和饮水的窘境。森林中没有任何可吃的食物，只有蕈类和发出怪味的草叶。 晚上，他们吃完了最后一点点的食物，第二天早晨一起床，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肚子还是饿得好像有小虫在里面爬一样。天空正在下着大雨，有许多水滴穿过浓密的树林，落到地面上来，这只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渴而已，实际上一点帮助也没有。你没办法张大嘴巴站在橡树下，呆呆地等着有水滴下来。 怀亚特花了更长的时间在帐篷里睡觉，他再也不想挪动身体，耗费自己所剩无几的能量。“我干嘛非要到这里来！”他嚎啕着说道，“为什么我没有事先选一个像样点的目的地呢？” “你不要说了！”林恩恼怒地说：“事实上，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们别的消息，你最好闭上嘴。我们之前已经受够你体重的虐待，如果你没有醒过来，我们就准备把你丢在森林里面做梦了。即使你好几周不吃不喝，扛起来也重得要人命。” 可惜，除了勒紧裤腰带，大伙再也想不出别的对策了。他们只能背着空荡荡的背包和口袋，心情低落地继续往前走，心中怀疑自己在饿死之前是否能够看到道路的尽头。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不只速度很慢，更疲倦得难以想像。除了怀亚特，威尔还在一直不停地哭闹着，说自己的两腿无力，只想躺下来睡觉。 “不行！不可以！”他们制止了这个小鬼。“让你的双腿好好运动一下！所有人都还在用自己的双腿行走，凭什么只有你扛不住了？” 不论大家好说歹说，这家伙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绝继续前进。“要走你们走，”他说：“如果我路上找不到东西吃，我宁愿躺在这里作梦，梦中有很多的美食，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那时，走在最前面的路大喊道：“那是什么？我看见森林里面有火光！” 他们全都挤到前面去，看来，在挺远的地方似乎在黑暗中闪动着红光；接着，旁边又冒出了另一朵火花，然后是另一朵。连掉队的威尔都爬了起来，一行人不顾一切地往前飞奔，根本不在乎那是野兽的眼睛还是昆虫产生的幽幽光火。他们眼前的光亮是在小径的左边，当他们终于来到火光附近的时候，看起来那些火把都是在树下熊熊燃烧着的，只是距离小径颇有一段距离。 “我的梦想成真了！”威尔尖叫着飞奔而去，追逐那些光亮，但林恩拽住他后颈的衣领，把他拉住了。 “要是你都没办法活着回来，那要食物有什么用？”林恩呵斥道。 “要是我们连食物都找不到，我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威尔反驳道，说实话，林恩衷心同意他的想法，但是碍着面子，他又和威尔争执了一阵子，最后决定派出几名探子，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到了这时候，他们反倒没办法选出合适的人选了，似乎大家都不急着冒永远找不到路回来的危险。可是最后，饥饿压倒了最后一丝警惕。以威尔为首，巴布洛、弗罗斯特和路等人一路小跑，从小径上离开，钻进密密的丛林。 在经过了好一番的匍匐前进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一块树木被砍倒、土地被铲平所刻意清出来的空地。似乎有许多人在这里，他们全都穿着绿色和褐色的衣物，绕着砍倒的树木围成一圈，正中央有个营火。但是看到这出篝火之后，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被眼前的热闹场景而过度震惊，也不是嗅到了鲜美的食物气味，更不是看到海市蜃楼。这处火焰看上去出奇的可怖，尽管它为人们提供了明亮的光芒，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情况，但是那样的火焰根本无法让人感受到温度，甚至反而充满了刺骨的寒凉，就连空气都似乎被冻结，在这个营地之外，那些灰白的树木上已经结上了白霜。 路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的身影在几个人的面前逐渐变淡，直至消失——这吓了他们几个人一跳，但是听着地面上轻盈的声音，他们知道路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处营火。可是就在她走近那里之后，那个小巧的影子在地上颤抖着停住了，紧接着，她没命一般地往回跑，冲进了灌木丛之间，恢复了原本的身形。她一头扎到一处凸出地面到老树根后面，蜷缩着瑟瑟发抖。 “怎么了！？”林恩和普兰快步来到她身边。身材娇小的少女似乎受到了极端的惊吓，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到那些人了吗？”普兰安慰般地贴在她身边，低声问道。 过了半晌，路才战战兢兢地说出一句话。“这可真是一个噩梦。”她叨念了好几遍。 林恩感到十分奇怪：“他们是谁？难道也是进到这里面的旅人吗？” “我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人——”路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或者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植物，长成了人的形状……林恩，我看见他们的脸上都爬着榕树的树根，他们的皮肤都像黑暗植物那样，这太可怕了！” 普兰维持着冷静，他站起身来：“不管他们是什么，去问一声就好了。”尽管他这么说，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搭在了腰间的短剑剑柄上，放轻脚步，开始毫不掩饰地穿过层层的灌木。 “你们好！”他大声说道，“请问你们知道去森林中心的路吗？” 万籁俱寂。一时间，就连普兰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定是饿疯了才会对眼前丛丛的树木说话。他眯起眼睛才看清楚，围坐在篝火旁的是一丛一丛碧绿的植物，但是不知是魔法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们竟然长成了一个个端坐着的人的形状，甚至还可以分辨出它们的长相—— 但是，普兰转眼间就没有时间再打量它们了，因为那些“植物”竟然齐刷刷地动了起来，将它们的头部扭向普兰。有那么一瞬间，普兰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居然在被“植物”注视着！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目光，那些目光冷冷的，却喷着怒火。 “……你说什么？” 那些“植物”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它们的声音像是微弱的嘶声和摩擦声融合在一起。它们竟然会说话，也可以交流！ 普兰站直了身体，既然可以对话，情况就简单很多了，或许他应该把眼前这些人当作看上去有些污手垢面的光之子看待。“我想问一下，怎么找到去森林中心的路。”他重复道。 “你想去那里做什么？”他们又问道。 “我们去找‘万物的四星’。”普兰说出了那个神话中的词语，可是不知为何，那些人突然发出了狂怒的咆哮，以极快的速度扑到了普兰面前。 “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为首的那个咆哮着，普兰勉强地分辨出他是一个声音厚重的男性，他留着长长的偏分长辫，把它们编成好几根辫子，但是当他扑到自己身前时，普兰根本没有想到他有这么高。他惊恐的后退了两步。 “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对方怒吼道，“你居然也盯上了自然之灵（Laspirito）——那是我们的东西，永远都别想偷走！” “可我们甚至不清楚那是什么！”普兰驳斥道，怒火和饥饿驱散了恐惧，“可你们想要的会是什么好玩意儿吗？不可能！你一定是老糊涂了，这片森林里的确没有我们想要的，因为它们属于一群占山为王的乡野匪徒，一群住在茅草房子里，喝着脏水，整日和畜生厮混在一起的强盗！” “你说什么？！” 显然，普兰的这些话激怒了他们，就在这时，闪着银光的刀剑出鞘，普兰连着倒退好几步，因为身前那个人身上生长着的树根戳到了他的小腿，并且，锋利的刀锋正直指着他的喉咙。 “你敢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鬼？”那个人恶臭的鼻息喷到了普兰的脸上，而普兰不甘示弱地直视着他那双绿幽幽的青色眼睛。 “我叫普兰。”他说道，“那么你呢，我猜植物没有自己的名字吧？” “你不认识老罗杰。”眼前的高大男人嘶吼起来，“好啊，我告诉你。我叫罗杰，你可没听说过我吧？我从来都不是一株植物，我是个人。这些人都是我团队里的人——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突然间，弓弦声纷乱地响起，普兰惊愕地倒吸一口气，立即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阴影中，伴随着地面上的长影落荒而逃，身后，无数支箭已经射穿了他几秒钟前站立着的位置。 “从这里滚！别想从我们这里拿走任何东西——想都别想！” 罗杰愤怒的声音响彻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