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治愈
有人在死命地摇晃着他。普兰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不断摇晃,但是他不想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身体像是被冻僵了,这使他一时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这比起伤口的疼痛似乎更糟一些,因为他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四面八方似乎只有黑暗,于是他没有动,没有睁开眼,像是自己还住在自己的旧囚室里一样。 普兰的感官似乎在逐渐消失,甚至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嗅闻不到气味,当他努力地呼吸一口气时,他只能感觉到有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和肺腑。很快他开始感觉到有人正抓住他的双肩和双腿,紧接着身体悬空——有人把他抬起来了。粗糙的沙石地面蹭过他的体侧。 过了很久,他终于感觉到后背接触了床上褥垫,他瘫软下来,试图呼一口长气,但喉咙一下子被什么不明的东西堵住,像是垂死挣扎一样呛咳起来,他极力地试图在咳嗽的间隙中呼吸,但是空气似乎不愿意进入他肺部,无论怎样大口呼吸,他似乎都没有获得足够的氧气,很快,他就快要没有力气挣扎下去了。 大约过了快有一个世纪的时间(实际上大约也就数分钟),他开始品尝到苦涩的味道在舌头上荡漾开来,有人把药物喂到他的嘴里,如今他没有拒绝的余裕,只得顺从地吞咽下去。这些药物像是一下子冲散了那个堵住他喉咙的东西,他开始大口喘息起来。 在发生这些事情的几个小时之前,林恩刚刚在营地里安顿好路的住宿,接着回到露娜的帐篷,才看见露娜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而怀亚特则束手无策的站在空地上,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林恩来回看了看两个人的脸色,随后发问道,“普兰呢?”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吧!”露娜说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林恩望向怀亚特。 “我不知道!”怀亚特耸耸肩,“他们突然就吵起来,然后普兰走了。” “走了!?”林恩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他迷惑不解地望向露娜说道:“这也是你的治疗方法的其中一种吗?让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重获生机?” 露娜看上去很是愤怒,她张开嘴,险些要去反驳,甚至在听林恩说话时都在强压着怒火。她抬起头,青绿色的眼睛里折射着颇为复杂的情绪。“让他去吧,”露娜说道,“难道普兰想去哪里是我能拦得住的吗?他差不多该改改他的臭毛病了。” “可你也是!你不适合当一名医生,仅此而已!”怀亚特脱口而出。 “够了,我难道不明白吗?”露娜烦躁地站起身,“我去找他。”她气汹汹地大步冲过帐篷的门口,把手里溶解了芸香叶浆的水罐狠狠塞到了怀亚特的怀里,里面的热水因为这激烈的动作从罐口飞溅出来,烫的他直打颤。林恩跟在露娜身后,也从帐篷里飞快地离开,直奔普兰的帐篷。当他看到那顶孤零零地呆在营地角落里的黑布帐篷四门紧闭,连透光的窗口都用厚厚的遮光布掖住了,他一下子明白普兰一定就在里面,但是等到他进去,他看见普兰在已经熄灭了的石灯旁边蜷缩着,里面空气稀薄,似乎全部都被那一个火炉烧尽了。普兰躺在里面,而露娜无论怎么摇晃他都没能醒来。 他差点把自己杀死! 林恩和露娜飞快地行动了,他们合力把普兰的躯体从那顶能够杀死一个人的帐篷里转移出来,在这过程中,他都没有醒来。似乎是好不容易吸到了室外的冰冷空气,他开始像溺水了一样剧烈咳嗽起来,露娜的医学知识仍然在她的脑袋里起着作用,她冷静地从她的草药储备里翻找出款冬,把它们给他服用,最终情况才稳定下来。 虽然在这个时候,古代的知识大都已经失传,但露娜的医术依旧足以让他们感到自豪。来自雨林的医生擅于治疗伤口和疼痛,以及海岸以东的人会感染的所有疾病。除了年老之外,他们都治得好。至少现在他们还没能找到长寿的方法。此时,她的医术正在受到最严苛的挑战,在很久以前的战争时期,有许多拥有同样症状的病患是一般人医不好的,人们称这为黑暗感染,因为这种病源来自于黑暗生物。染上这种病的人会陷入深沉的睡梦中,然后全身冰冷,接着就药石罔效了。而露娜在简单的检查过后,才意识到普兰的病况已经属于棘手的后期。下一天的早上,普兰仍然陷在深深的昏迷之中,当太阳西沉的时候,他的面孔上盖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他的肢体则冰冷僵硬,就像一截石头。 队伍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倒下就停止行进,随着外面情况的演变,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浮动,最后,天空被夕阳染得一片血红,夕照从外面射进窗内,落在病人的脸上,周围的人以为自己看见他的脸庞终于恢复了血色,然而这只不过是幻觉而已。在帐篷逐渐安静下来之后,露娜再次回到她的病人身边,然后,她握住普兰的手,并将另一只手放到他的眉心。普兰的前额满是汗水,但他依然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在逐渐衰弱。旁观者都觉得好像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搏斗。因为露娜已经疲劳得脸色渐渐发汇,她不时呼唤着普兰的名字,但是在旁观者听来,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轻了,仿佛露娜本人已经离他们而去,进入了远处一个黑暗的谷地,去呼唤迷途者了。 普兰没有动弹,但又深呼吸起来,他的胸脯在亚麻布被子下一起一伏,他那冰冷的左臂毫无知觉地搁在床单上。露娜翻看着普兰的伤处,开始用药水热敷在那处惨不忍睹的伤口上,她用纱布把他手臂上的抓痕小心地包扎起来。芸香制成的药水的芳香悄悄地在帐篷中弥散,让人感觉是有一股刺骨的寒风从帘子之间吹了进来,那风无臭无味,但完全是一股充满青春活力的新鲜空气。这空气在吹进来以前仿佛从未被任何生灵呼吸过,好像是从星空下高耸的雪山上,或是从银浪冲刷下的遥远的海滨吹来的。 露娜站了起来:“怀亚特,你得叫林恩来,如果可以的话,再叫上路吧。” “叫他们来做什么?”怀亚特问。 “我想普兰恐怕需要帮助。”露娜说道,眼神没有离开眼前的病人。 …… 林恩和路一同来到了医疗室,看到露娜坐在普兰的床边。“噢,不!”路惊呼一声,奔到床前。她觉得自己过去的救命恩人的情况看上去比听上去更糟,脸上笼罩着一层灰气,像是经历了多年的忧愁苦难似的,生命似乎正在从他的身体中溜走。路猛地感到一种恐惧:普兰会死的。 “别害怕,”露娜说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的伤口治愈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他身体上的黑暗感染。”她解释道,“我们在这里的每个人——除了怀亚特,把自己的心火献出一小部分交给普兰,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他召回来。” 怀亚特瞪了瞪眼,像是因为自己没有被纳入救助团队的范围而感到错愕一样。“为什么我——”他正要发问。 “因为你心火微弱。”露娜打断了他,“难道你也想被染上,然后不吃不喝变成一块石头吗?” 怀亚特耷拉着脑袋退向一边。“好吧,那么我尽量不让任何人打扰你们。”他走到了帐篷外面。 路再次把目光投到普兰的身上,露娜看着她发呆的样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好了,没关系的。他不是我治疗的第一例患者,也不是第二例。”
“我们应该怎么做?”林恩问道。 “原理就像是点燃熄灭的灯芯一样,把你们的主焰留在胸腔里,分出一小份推到身体之外。没什么难的。”她解释道,“不要一口气都拿出来,那样很容易受到感染。随着你们呼吸吐气的时候就做。来吧,一、二、三。” 随着她的口令,三个人围坐在普兰身边,将属于自己的心火缓缓推出,霎时间明亮的光芒混合着燃烧着的外焰漂浮在了空气中,散发出四处飘飞的光之粒子,像下雪一样落在三人的身边,但它们没有点燃周围的事物,仅仅是在空气中闪耀了数秒便像是被磁石吸引着那样飞向普兰的胸口。路偷偷地握住普兰的左手,感觉那手有些温暖,生命已在慢慢恢复。 “醒来吧,普兰。快醒醒!”她又呼唤道。就在路的声声呼喊下,普兰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茫然,迷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普兰!普兰!”路泪流满面地喊着。他真的醒过来了。路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一下子扑到了普兰的怀里,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显得太过激动了,于是路又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身上挪开。 普兰慢慢地坐起来,可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像是累坏了,长长地又吐出一口气。“我睡了很久么?”他问道。 刚看到他醒来,露娜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去,转身想要离开,但是她似乎最终还是忍住了,但她背对着普兰,没有去看他。 “你这个十足的蠢货!”林恩望着普兰,他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训斥这位棘手的病人:“再也别这么做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 普兰看了看自己被包扎起来的手臂。“不会再有下次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极了梦呓。 大约是听到了帐篷里传来的声音,怀亚特从门口转了进来:“你把自己都抓伤了。”他补充道。 “一点也不疼。”普兰说道。 林恩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但现在我们的生活条件不希望你的身上带着裸露的伤口。” “很快就会好的。” “别再惹露娜生气了。”林恩劝说道,“普兰,你至少有时候得表现得像个成年人吧?” “抱歉。”普兰低着头说道,“都是我的错。” 路试图想要看到普兰的面孔,但是他的头低着,额发遮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普兰的表情。“不……你没做错什么,只是别再那样顶嘴了,拜托。”她说道。 普兰低低地应了一声。尽管他的生命已经被重新点亮,但他面色灰白,神色显得精疲力尽,看上去像是早已死去。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他,或许应该让普兰暂时远离露娜才是正确的,但是她知道,短期之内,普兰恐怕只能住在医疗室里。 “我们什么时候去阿比斯莫?” 漫长的沉默之后,普兰开口了。 林恩无奈地看着他,接着又轮番看看怀亚特和露娜,他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回答了他。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到达那里。在这之前,请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