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山门（Pasi）
暮土的戈壁万籁俱寂，静得可怕。日光昏暗，宛若落暮时分。由巨兽荒原升起的茫茫烟雾正在低空中向西飘去，瞬间又翻腾起一大片乌云和烟雾，使下面重新显出了一抹惨淡的灰绿色光芒。沙丘终于到达了尽头，而眼前的路消失了，尽是一望无际的不毛之地，面前这片土地十分刺目，严酷而又险恶，碎石和古代城邦留下的废墟形成一道道峭壁，下面则是一个积满黑水的低谷。低谷的另一边升起了另一座小小的山峰，只是比先前的低多了，它的边缘尽是些凹口和狼牙般参差不齐的险岩，在背后暗绿色的光芒的映衬下显得黑黝黝的：据说，它们曾是能够飞翔在天空中的巨兽的骨骸。这些东西让从可厌的黑暗中出来的林恩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不过，呼吸了这么多的冷空气倒是让他振作了起来。在荒原的正前方，穿越过一个宽阔而点缀着点点星火的黑湖，有两座锥形的灰色山座鬼斧神工地从中间被劈开，两边依山建造了两座高达数米的石质国王雕像，山边裂口外的黑湖里粘稠的黑水在算不上宽阔的通道前流动着。浓雾在黑湖上方飘荡，形成一片滚滚翻腾的烟罩，笼住了这片像是遭过诅咒的土地。 “噢，现在我们在的地方是黑山门（Pasi），这可是我们现在手里的地图标注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再往前走，就得靠我们自己了。”林恩对自己身后的队伍宣布道。 显然，对于能够到达前所未有达到过的地点，所有人都对此既兴奋又紧张，他们在不断地谈论着，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普兰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一句话或者回答过任何人的问候，可他又不是安静得像个哑巴，相反，此刻他也在喃喃自语，没人知道他在对谁说话，或许不明晰情况的人还会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当他们来到流动的一条黑水小溪边时，把满头的玉米辫扎成一束的比尔挑战起了威尔。 “我打赌，你不敢从那上面跳过去！” “我当然敢！”他的弟弟不服气地说道。他冲到岸边，一跃而起，双脚稳稳地落在小溪对岸潮湿的石地上。 “我也来喽！”比尔蹦了起来，可他跳起时脚底踩到了松软的沙地，滑了一下，于是，优雅的一跃变成了笨拙的跌落，他的腹部和膝盖首先落入溪流中。 “真该死！”比尔挣扎着站起来，冰冷的黑水从他的四肢间冲刷而过，他立即爬上岸来。 “大笨蛋！”威尔一边大笑一边挑衅般叫喊着。 比尔使劲晃动着全身，拧着进了水的斗篷和裤子。威尔赶紧闪躲。“胡说八道！”他说着朝自己的兄弟追去。 威尔尖叫一声，拔腿就跑，躲到了几根巨兽肋骨之间。比尔冲过去，绕着这一堆骸骨追着他跑，还伸着手去推搡他。 “真是的！你们还是小鬼吗？”露娜的声音从这堆遗迹的外面传来。 “哎呀，对不起。”比尔和威尔惭愧地对望一眼，比尔从骸骨之间探出头，看见露娜正站在两三步远处，叉着腰。 露娜翻了个白眼。“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说，不过看上去她没有预想的那么生气，“这里的黑暗生物很多，我可不想让你们叫出来几头冥龙来凑热闹。” “好了，我们得保存体力。现在我们去找点东西吃，然后休息一会儿。”林恩命令道。 “但我还不想睡！”威尔把脑袋从自己兄弟旁边的巨兽肋骨之间伸出来表示抗议，“我可以这样跑上一整天。” 露娜没理他，而是长叹一声，大步走开了。 林恩决定自己去找点吃的。在视线的边缘有一头四足的小兽在黑色的溪流边蹚水前行。他尽可能轻地放下脚步，仿佛树叶落下一般，朝着小兽的方向潜行而去，它不知道我在这里，他想，这些沙地里的猎物对猎人还不熟悉。 他匍匐在溪水的一边，将箭搭上长弓。弓弦声轻响，林恩站起身，被箭射中的小兽已然倒在河岸边。他环顾四周，发现普兰正坐在上游不远处的岸上。他走过去，正想把整头猎物拖到他脚边，抬头才发现普兰正在把一头已经死去的有着罕见的白色小兽剥去皮毛。看着这头小兽脖颈上的切口，大抵是在数分钟前被干净利落地割开了喉咙。林恩吞了口唾沫。 “这么小的猎物够吗？”他问道。 普兰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他把小兽背部和尾部厚实的皮毛完整地剥下，削成皮筒，接着用桶里打来的井水冲洗干净。 林恩把手里的猎物切开，把带rou的肋部放在普兰身边。“那这个给你。这么多我肯定是吃不完的。”他说道。 普兰无言的又抬起头，朝他眨了眨眼，大概是看见林恩并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他终于开了金口：“营地里还有很多，太多了的话，就做成rou干储存起来……” 什么？！林恩惊讶地看着他。还有？还有什么？猎物？“还有什么？”他追问道。 “翃。我抓了一只新的……” 林恩不由得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实话，他有些不愿回忆起上一只翃那坚硬的rou在嘴里的感觉，那口感像极了树皮，味道则像是咀嚼干苔藓：“你可别告诉我，你把那只鸟的同巢兄弟抓来了……” “论辈分的话，肯定不是兄弟，按理说应该是它的儿子。” “你不考虑一下如果它的父亲找过来，该怎么办吗？”林恩从牙缝里把这句话吐出来。 普兰眨眨眼：“那就把它也抓住。” “说真的，看在它这么难吃的份上，你就放过它们吧。”林恩恳求道。 “但这不代表它不能吃，另外，我确信它难以下咽的原因是烹饪的问题。”普兰理直气壮地驳斥道。 “那万一什么烹饪方法都拯救不了这东西呢？” “那又怎么办呢？难道你就不想想，这些东西在你穷困潦倒的时候可以拯救你的小命吗？照我看，你们就是生活得太过舒适了。” “生活得太过舒适！”林恩窘迫无比地重复道，“要不是我爷爷辈的人还真是说不出这种话！我猜，我还在暮土打仗的时候，你这小子恐怕还没有出生呢！” 普兰没有像这之前那样飞快地反驳他，相反，他歪了歪脑袋，转动着蓝色的眼珠。“好吧，”他说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没有你年长。年老的人对食物会更加挑剔，我应该预先知道的。” 林恩宁愿他没这么说过，“我看上去很老吗？”他不满地说道。 “一点也不。”普兰这次回答的很快，林恩希望是他多少意识到了他自己所讲的话有多噎人。“你有十一翼。”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林恩的斗篷，“我还没见过几个人能够达到十一翼。” 林恩有些尴尬地耸耸肩，他感觉自己像是博物馆里展出的展品一样被普兰参观着。“现在你见到了一个。”他说道，“这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吗？” “不奇怪。”普兰挑挑眉毛，“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他并不想讲这个故事，但是普兰正兴致勃勃，林恩不得不张开嘴：“啊，那是——” “林恩！” 有人正在叫他，林恩不得不停止讲述他那可能有些冗长的故事。他感激地朝他的那位队员眨眨眼，因为他刚才把自己从普兰那些问题和好奇心之间解救出来。 “来了！”他回应道，拖拽着手头新捕到的猎物准备回到营地，在那里大概还有一头体型硕大的翃急需他处理。“普兰，一会儿记得回去。”他提醒道。 “会的。”普兰低声说道，半眯着眼睛审视着林恩离开的背影。在他黑色的斗篷上，醒目的翼标贴附在上面，最顶端看上去像一颗放出光明的星星。 林恩跟在自己队员的身后，准备听他禀告给自己什么新的消息。他希望自己能得到黑山门更远的地方有任何的线索表明埃尔多拉多离这里到底有多远，然而身边矮个子的队员看上去急坏了，他带着浓厚的云野口音，林恩半天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刚刚去黑山门的另一边探险，”年轻队员飞快地说道，“旧纪元的暮土神殿就在那边，在山坡上看，离神殿再有几十里的路程，就有一片非常茂密的丛林长在山丘那边。” 噢！终于找到了！林恩激动得快要跳起来。森林是‘天佑之岛’的花园！传说是真的！他兴奋得团团转，花了好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面对自己面前的这位年轻队员。 “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你们做的很好！”他表扬道，“现在，我们回营地把那头翃处理一下吧。” “我明白，头儿。”队员回答道，“但是我们还有一件事。刚才我们在山门那边发现了一个人，他躺在沙地里，看上去快死了，于是我们把他抬了回来。” “还有别的人？”林恩有些惊讶，“快带我去看看他！” 他跟随着身边的队员快步穿过乱石滩进入营地，飞快地来到了一间帐篷的外面。听到营地里不时响起的议论声，林恩产生了某种不详的预感，然而当他走进帐篷时，发现里面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人竟然醒来了，他仰躺着，眼睛里独特的浅紫罗兰色虹膜倒映着帐篷里杂乱的摆设，能看得出来把这个人抬来时的慌乱。这个人除去独特的面貌，还有头顶顺着头发生长出来的两簇形似鸟类羽冠的洁白羽毛。 “你好吗？”林恩凑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 陌生人的眼睛转向了他，双眼像是没能对焦那样空洞地看向林恩的方向。他的嘴唇在颤抖着，似乎想要说话。 “……还得向前……”他颤巍巍地说出这几个字。 “离阿比斯莫（Abismo）……还有一步……”他口齿不清。 他的眼睛就快要闭上，似乎像是快要被极巨之鸟唤去了。“马上就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坠入了眩晕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