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苗家婚礼
外婆对我说起明天赶场的规矩。 这种赶场其实是和我们小河街赶集差不多的,不过在这里叫“赶边边场”。原因是这里的边边上有一处的山坡是不能乱去的。那个山坡是苗家男女互相相看的地方,两处不远的山坡各站着男、女双方,从天亮时两方就有人开始对歌,会唱到夜晚星光满天有人都还不会散去。 赶场时,如果在边边坡上有看着喜欢的男孩(女孩)下场唱歌,女孩(男孩)可以接歌来对。如果对方也有意思两人就可以一直对歌下去,如果对方没意思就不会再接你的歌或者也有接歌的,但是会明白唱着告诉你,他(她)不喜欢你。 这样直白?我很是惊讶。 对歌久了互相有好感的男女会在歌声里相约在下一场再一起来赶场,如果合适两人以后便会邀约相会、互诉衷肠。 我看着外婆,这是我现在能听,你现在能教的吗?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问道:“那要是不会唱歌的怎么办?” 不会唱歌的?看上了还怕没办法? 外婆陷入了甜蜜的回忆,当年她年纪小,没有去对歌,可外公那时看上了她。外公就一直緾着她要糖吃,结果外婆不懂,害羞跑回了家里,这反而招来了狼(郞)。外公家就直接上门提亲,后来各方都说通过才定了亲,等了几年外婆16岁就嫁给了外公。 听得我乐得直笑,太好玩了。 外婆说自由恋爱的要等到男女双方都认为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双方就会开始交换信物。男方在自己的头巾、腰带、烟杆中送一物给女方,女方则将从自己的银簪、手圈、绣鞋等物中选一样送给男方,随后,双方就回家拿出信物告诉自己的父母,男方父母就请象征性的请一位媒人牵头,双方家庭一起商定完婚的吉日。 我笑着听着,觉得不对,外婆现在和我讲这个一定是有深意的。 外婆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以前她和外公觉得我妈年纪小就没有对她讲过这些事。让我妈以为结婚是件简单容易的事,导致她婚姻不顺,连带我也受到牵连。 现在我也长大了,外婆就是想告诉我,婚姻是庄重严肃的事情,不是一场小儿家家酒。让我看一看苗家人的婚礼明白这些事,希望我以后的人生路上不要因为这些事犯糊涂,以后会一路顺畅些。 苗族结婚仪式非常隆重,在结婚前一月,女方开始哭嫁,村中未婚姑娘,每晚聚会陪哭,嫂子们劝解亦哭,统称“哭嫁”,实际是唱出嫁歌。来苗寨后每晚我都能在火塘边上看到围坐成一圈的姑娘们,一起浅声低吟着互相接着歌,主家老两口在旁边送着吃的喝的招呼着,歌声不能停。我长大后每每想起,这就是少数民族版的婚前单身聚会呀!有一个月的时间,妥妥地牛啊! 男方要接走新娘的前一天女方家要在家宴请宾客,婚前三日男方就要负责送rou送酒还有聘礼到女家。然后来贺喜的女方家的舅爷,姑爷及亲友参加宴席给女方送礼作贺。 我在城里和小河街呆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过结婚时,哪家女方家要办酒,男方家巴巴地还要送宴席酒rou上门的。什么是岳父家的地位啊,这就是啊!难怪外公当年那么生气,我老爸那是骗婚啊! 男方家来接亲那天,一定要在天亮的时候出现在寨子门前。女方家送亲时也是一样,要在天亮前出寨子门。那是新婚最好的吉时,寓意着以后的新生活会越走越亮。 男方队伍到达寨子后,会发现从寨子门到新娘家的路上会有“拦门”。 不仅有拦门的酒也有拦门的人。 外婆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把我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她满脸的喜气,笑着说今天我们做拦门的人。她双手从灶台的锅下搓过,一下一双黑漆漆的手就出现在了我面前。我马上就清醒了,赶紧躲开。外婆看我这样,给我找了根柴棍,在锅底擦了擦,说今天新郞家来的人都不会躲,只管往人脸上抹就是。给新郎抹黑是驱鬼避邪,期待新郎新娘不受巫鬼的侵入一生平平安安,这是苗家人送新郞祝福的一种方式。 天亮时,男方迎亲队到了门口,新郞自带了一班吹鼓手[乐队]。迎亲队到女方家寨外后立即鸣放鞭炮提示着寨里人的他们人已就位,寨里可以开始进行后面的仪式。那感觉就像新郎自己在说,我已经送货上门,你们想怎么玩可以来了。 门口的酒也好,堵门唱歌的人也罢都不会真正的为难新郞,主家招呼着迎亲队到家吃早饭。乘着上菜,盛饭的工夫,这帮人脸上全被帮忙的妇女们抹上了黑锅底灰。来迎亲的人也不恼,大家都只是笑,一团喜庆。 早饭,大家就坐入席时,一个迎亲的苗家男孩坐在我身边。我手里还拿着那根抹了锅灰的树枝转着玩,这样盛大热闹的场景,我怕脏手没有参与进去。现在结束了感觉心里又还有几分不舍,树枝一直在手里拿着也就没有丢。 男孩坐在我边上看了我一眼,突然指了指我手上的树枝,把脸伸了过来。那脸上一团漆黑,我只看到一双清澈发亮的眼。我笑了笑,大着胆子伸手在树枝上抹了锅灰给朝他脸上涂了上去,我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松了一口气,丢掉了树枝。 那天的早饭我不记得吃了什么,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滋味,我只记住了苗家小伙的那双眼和那一口笑着的大白牙,记住了同桌苗家姑娘羞涩善良的笑意。在这里没有学校那种带几分恶意的哄笑和嘲弄,大家都简单直白。 迎亲队是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才正式接新娘出发回新郞家的。 新娘在娘家的这一晚要由新郞家的“迎亲婆”陪着住,这个人一般是新郎家的姐妹或是远房的亲属姐妹也可以。新郎被安排住在别的地方,这寓意着新郎家的人会代替新娘家人来接纳、守护新娘。
这天晚上也是新郞家的迎亲队来这边寨子变相相亲的夜晚,苗家人爱唱歌,什么都会以歌会的形式进行。这让我很头痛,我听不懂这些歌词。 这个夜晚是属于寨里的少年少女的,歌声通宵达旦。苗族人的歌唱大多都是低吟婉转的,如苗汉的温柔,苗女的多情。 真正的哭嫁是新娘拜别父母时。天还没亮,新娘就要起来开脸上妆,穿上结婚的盛装。姑娘只有在天亮前与父母相处的时间了。她这会也没有了待嫁的喜悦,全是要分别的离愁和未知的慌乱。这一去,山远水长,再回来也不是原来那个无忧的小姑娘了。这会的哭,是真哭,离愁满绪,断人心肠。 小舅舅和外婆等在旁边,外婆劝说着不能误了吉时。姑娘在父母众人的劝说下,爬上了小舅舅的背,小舅舅背送到寨门口时,换成了迎亲队的“迎亲公”来背。新娘从出了门就一直不能抬头回望家门。要过了3山3坳才能抬头,以示从此安心出婚,以后跟随夫家。 我和小舅舅、外婆站在寨门边看着送亲的队伍如长龙般在山间行进,乐器一路吹吹打打着喜庆前行。送亲队出了大山后,有几辆解放大卡在那里等着。 外公送亲去了,不过他不会在新郎家呆很久,主持完他“老史”的仪式后,他会在停客车的地方与我们会合。我和小舅、外婆要去收拾东西与主家道别。 在回去的路上,我叽喳与外婆说,新娘的嫁妆真是很多,她的衣饰很精美。 外婆告诉我新娘的这套盛装是要陪伴这个姑娘一辈子的,它会见证她的一切荣耀与悲伤。 以后只有重大的节日和重大的场合下新娘才能穿上它出来示人。它会是助她庆祝的盛装亦会是这个新娘以后离开人世时保护她的最后寿衣。 这盛装是娘家人为她做的抵御伤害和保护荣耀的铠甲,他们怎能不上心?苗家姑娘从一出生,父兄就给她在默默地准备着嫁妆。苗女出嫁带走的是家里所有的积蓄,她的父母以后没有多的理由再出资来帮助她,所以她出嫁时身上尽可能多的带着银饰。 外婆也有一套这样的盛装,被她放在了衣箱的最底层。早年时局动荡,外婆跟随着外公辗转流离,早已不知了家乡的消息。只有这套盛装一直陪着外婆,陪着她曾经颠沛流离,辗转动荡,陪着她如今安宁祥和。 外婆应该也是想念家乡的,我才能在婚礼上看到外婆抹锅灰时如少女的心性,那时的笑容让人灿烂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