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呆霸王出门躲羞 俊公子当街斗勇

    且说薛蟠退热以后，伤势慢慢见好，每日里对英莲依旧是非打即骂。又听说是英莲的偏方救了他，口里骂道：“爷稀罕你救！不是你这个扫把星，爷能受这样的罪。吃这样的苦？”

    又发狠要打要杀要卖的，宝钗看薛蟠有了心魔，再则姨妈姨爹一家人即将到了，怕节外生枝，遂把英莲要来跟了自己。

    展眼已到十月，有人来报贾府一家子以及怡康王一行已到扬州，不日将来金陵。

    薛蟠不知以何面目见受自己牵连而罢官归乡的姨爹一家子，就想找个由头躲出去一段时日。

    正巧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账要回家的，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

    张德辉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挨了打，正难见人，正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

    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哪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

    “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听了，岂能不知哥哥的心思，于是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

    “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也是咱们母女的福。他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

    “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量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

    母女二人商议已定，一宿无话。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

    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定于十四一早长行。薛蟠喜之不尽。

    薛姨妈便和宝钗、英莲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

    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钗等连夜劝戒之言，自不必备说。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这一日，薛蟠随张德辉来到苏州，住下后，便带两个小厮来到最著名的茶楼喝茶，哪知这茶楼只买各种小吃和酒水，并不买茶叶。

    薛蟠便叫店小二来理论，方知原来苏州城喝荤茶的茶楼什么都卖，唯独没有茶叶卖，薛蟠只得令小厮去对面茶庄买茶叶。

    薛蟠品尝美食之时，偶尔看到茶楼下有位年轻人手捧一本书，在守着菜摊卖菜，不由地好奇心生起，遂向店小二打听情况。

    店小二也说不了那么仔细，只说那年轻人才来到这里没几日，不知是哪家的落难公子流落至此，东家见他可怜，容他在店前支摊卖菜，维持生计。

    薛蟠听了，心中感叹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不由地细细打量那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普通，相貌俊美。比一般的读书人又多出一股子英气来。

    薛蟠越打量，就越发想下楼与之结识一番。

    正当此时，遇到两官差来要捐钱，那年轻人交不出来，那两个便动手殴打那年轻人。

    薛蟠一看，便冲了下去，口里一边喊道：“公子莫怕，小弟来助你。”一边撸起袖子就要与官差交手，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抱住，劝道：“我的爷，那可是官差啊！”

    薛蟠一愣，对两位官差大声喊道：“两位爷，别打了。他的欠银我出了。”

    官差停住手，上下打量几眼薛蟠，说道：“你出？早说啊。”

    那位年轻人却对薛蟠一拱手，说道：“多谢这位兄台相助。不过，不用兄台替我出这无来头的银钱。再则，兄台出了这次的，下次的呢？下下次的呢？”

    年轻人说着，用手一指周围，又说道：“这里交不起银钱的甚多，兄台能出几家？能帮几人？”

    薛蟠脖子一拧，冲口而出：“别人管我甚事，我只帮你！”

    年轻人微微一笑，说道：“那请兄台快走吧，不要惹祸上身。”

    薛蟠本就是个牛心左性的人，被年轻人这么一笑，不觉豪情冲头，说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两个小厮忙拉着薛蟠苦劝道：“爷，你不怕，我们怕。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说着，不容分说架起薛蟠就往街角快步走去。这时才发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街道，已成空巷，众商家和沿街百姓为自保，户户门窗紧闭。

    只见那年轻人收拾好狼藉一片的菜摊，重新坐在菜摊前，拿起书看起来。

    薛蟠在街角探头看着空荡荡的大街上，孤零零却从容不迫专注读书的年轻人，心里赞叹不已。想上前相助，又犹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