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息

    赛琳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此时雨还没有停。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原本顺直的长发有些乱了，心下苦恼，余光看见了爱德华兹似乎正在看着自己，立马就坐了起来。

    目光一直盯着远处雨幕深处的男人感到莫名其妙，眼光转向赛琳娜说道：“你醒了，雨一直没有停。你盯着我干嘛，我哪里很奇怪吗？”

    赛琳娜摇摇头，说：“没什么，不过，雨看上去已经小了很多。”

    爱德华兹点头，揉了揉太阳xue，说：“是的，但尽管如此，直接回去也一定会淋湿的。”

    赛琳娜不以为然：“无所谓啊，回去可以洗澡嘛——在教堂的浴室，可以报销嘛！”

    爱德华兹哭笑不得：“你真是处处想着耗上面的羊毛啊。”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想稍微缓解疲劳：“毕竟都等了这么久了，还是淋着雨走总觉得很亏，再等一会，还不停的话也只能强行离山了。”

    一时无语，只剩下雨打林叶的声音。

    爱德华兹打破了寂静，说：“其实你想问我是不是发呆了一整天，对吧？”

    赛琳娜眯起了眼睛，稍微歪了歪头。

    其实并没有，虽然感觉你确实很无聊。

    “我其实是在想，血族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

    “有很多调查表明，血族的内部正在进行着一场巨大的改革。”

    他们一步步废除原有的制度:奴隶制，皇权，一个个新鲜事物出现在血族内部，继而人类从血族的盛大宫殿中窥得一角。

    他们开展了极其庞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推行平权运动，血族不再以公侯伯子男来区分高低，人人平等。

    但仍有局限性，他们并不承认低级血族与低等亡灵的平等地位，这一类生物不享有平等的权利。

    他们崇尚科学与技术，一反常态，血族中已不再存在帝王，取而代之的是科学执政官。

    神权与科学并立。

    血族首先步入了蒸汽时代，无数发明创造如鲜花绽放般盛开，其中很多开创性的发明都令人类感到不可思议。

    比如说电报，比如说蒸汽列车。

    当然人类也成功照葫芦画瓢地获取了这部分的技术，但很显然，由于社会的基本结构与性质，外加年龄对眼界与思维的限制，血族的科技发展是难以想象的。

    人类和血族在之前的上百万年，几乎是并驾齐驱。

    从人类点燃的第一团篝火开始，两者都花费了近百万来脱离原始社会的阶段，步入了封建奴隶社会。

    但是随着时间车轮的不断推进，血族的发展逐渐超出了人类的预料。

    他们率先进入了资本主义社会，无数发明创造在这个时期涌现，他们开创的远洋海上线路，企图寻找新大陆，幸运又可惜的事，这件事最终失败了。

    在这片大地上，陆地似乎是唯一的一整块，只有零星的岛屿分布周围。

    火铳，巨炮，床弩，投石车等一系列战争器械都由血族创造，后来人族中有学者表示，这可能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这个观点并未引起关注。

    这么差距一直到大道王朝时代也没有停止，在血族面前，人类永远是慢了一拍的落后者。

    大道王朝的始帝曾说过一句在当时无人能懂的话：“啧啧，科技的成长呈指数型增长，技术爆炸。”

    实际上，除了这位人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亚人帝王，应该没有谁彻底看清楚血族的底细。

    包括电报，包括蒸汽机车这种人类窃取不久的技术，也几乎可以肯定是血族早已成熟，甚至是落后的“旧产物”了。

    赛琳娜用手撑住小脑袋，眼神迷离：“你说的我明白，你担心技术即将超越超凡成为一种主宰局势的力量？”

    不过就我所知，人类并不在乎。

    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世界的宠儿。

    为什么？

    为什么世间原有的神造种销声匿迹？为什么八位正统神灵（虽然人族并不承认血族始祖的正统地位）中，有七位是正在和曾经眷顾过人类的？

    这种傲慢与偏见裹挟了人类太多年，几乎与人族历史同行，却从来没有人思考过。

    为什么孤神的血族，其手腕之硬，力量之强能与人族正面对抗，甚至让许多人在没有星星的夜里，就算是裹在被子里也胆战心惊？

    让赛琳娜没想到的是，爱德华兹竟摇了摇头：“至少这不是我们目前应该担心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不定：“我这么说吧，血族似乎……他们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地将人类当成敌人，他们这么多年来与人类的战争更像是儿戏。”

    “血族将多余的亡灵与低级吸血鬼投放到战场上，观赏着人族与低级不死族的厮杀，看着血液在大地上四散流淌，一点点铺展开来，最后连在一起，染红一切。”

    “而他们真正的核心力量几乎从不内耗——格兰西斯是个例外，这种例外也不能忽视，但先听我说。”

    “他们的目光，在注视着那里。”

    爱德华兹看向了亭外。

    赛琳娜投去目光，那里大概是东方。

    她轻声说道：“大道王朝？”

    他说：“天上。”

    ……

    徐君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透骨冰寒的刺痛让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活动着僵硬的关节，他模糊看见几个小孩雀跃着四散跑开，发出吵闹的生命的声音。

    他试着说话，喉管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好。”

    站在他面前的花季少女闻言浅淡一笑，用手抱起裙子坐在床边。

    她莞尔一笑，悦耳的声音传来：“你是大道王朝的人？”

    徐君玄揉了揉额头，试图让自己更快些清醒。

    他本以为自己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你有没有事之类的。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自己的剑，斟酌说道：“算是吧，我叫徐君玄，你呢？”

    少女原本静止如寒季江面的脸此刻不住地漾起波纹，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发颤：“你姓徐？”

    她在近乎惊恐的情绪中，自动忽略了一部分信息。可以说她有想过很多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人姓徐！

    徐字王姓，冒名顶替者，立诛九族，赏凌迟之刑，诸国巡回。

    安娜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名冒名着，被捆绑在一根木柱上，一名刽子手拿着小刀一点点切割他的身体，将切下的微薄rou片又收集起来，为受刑者服下。

    在一天的折磨结束后，会有圣职者为其治疗，然后直到黎明，到达下一个城镇前，受刑者都将在等待折磨的痛苦中度过。

    恐惧与疼痛会让他无法入眠，难以进食，但他一定不会死得这么轻松，随行的圣职者是相当专业的，会及时强制维护他的身体状态，以延长折磨时间。

    据安娜了解，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位受刑者，直到现在仍然没能解脱。

    可见徐字一字之重。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娜的心无法再平静了。

    徐君玄对她不再有任何兴趣，只是问道：“我的剑呢？”

    不敢在有丝毫轻慢的少女立刻起身，连连说道：“在呢在呢，我这就去过给你取！”

    说着她几乎是小跑着走出了小屋。

    徐君玄没有在床上等她回来，稍微适应了一下躯体的力量，就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他出了屋子，发现这里是一个乡村风味极浓郁的小村，不远处是一个水井，乡道四周是方方正正的天地，栽种着各类农作物。

    徐君玄还不知道自己具体到了哪，但大体的感觉还是有的。

    最少也是到了法兰帝国的中部，或者偏中部。

    法兰帝国疆域并不大，以地球上的国家类比，大概和法国差不多，只不过法兰帝国的土地形状更像是一颗大豆，贴在大道王朝的左下角罢了。

    “伊莲娜之前有帮我寻找过师尊的踪迹，已经有了线索，我们甚至已经提起预请了假期，要一起到大道王朝去……”

    徐君玄自言自语，却不见得多么伤心欲绝，或是泪眼朦胧。

    他此时几乎是以一种局外人的口吻在阐释。

    情至深处，不必念之即潸然泪下。

    他在心里救了她，她正微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