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先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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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用多久，一脸狼狈的男孩就被踢着屁股踢了进来，一个清瘦却精神饱满的中年人跟在身后，一边踢还一边骂道。

    “我怎么教你的，行的正坐的直，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你还偷别人东西。”

    “难道像你一样快要饿死了也不能偷别人东西吗？”男孩注意到了屋内两人的目光，顿时脸色涨红更加窘迫了起来。

    “有手有脚，凭自己的努力来交换食物，怎么会饿死？就算如今迫于天势，身处逆境，幸承人恩惠，也要铭记于心，后思以报。”

    “为人在世，没有原则底线，与牲畜何异？你今日可为一点点饱腹之欲放弃原则，明日但有挫折，原则又何在？”

    被清瘦男子一通说教，男孩终于不再隐忍，破口大骂道。“原则原则，娘都要死了，你的原则能救她吗？连身边的人都照顾不了，还要什么原则？”

    “烁儿！”清瘦男子尚未回答，这边妇人已经不喜的训道。“怎么这样说你父亲。”

    “你醒了？”清瘦男子惊喜的将目光转过来，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正在自己夫人对面，谨守礼仪。

    “这位是？”

    “是烁儿带回来的，有他的帮助我才能清醒过来。”妇人介绍道。

    清瘦男子闻言，立刻摆正神情，恭恭敬敬的对林希行了个礼，由衷感谢道。“多谢这位朋友相助。东方铭谨记于心。”

    林希早在一开始就留意了他，神情有些惊诧，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和沧水城的平民不同，这个自称东方铭的家伙，有着君阶强度的灵气水准，只是气海驳杂，连灵气流动都尽是混浊之气，空有等阶，真正战斗实力连王阶也不如。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有实力却不敢用灵气救治自己妻子，因为他控制不了混浊的灵气，一个不甚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看出来了吗。”东方铭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想必你也能理解我的苦衷吧。”

    林希摇了摇头。“理解归理解，但是我本以为你和普通人一般所以才恪守规矩，没想到你是有能力的。”

    虽然实际战斗力不如王阶，但是在普通人中间绝对可以混的风生水起的，起码不至于连几块rou都要腆着脸去偷。

    “明明枕边人都已经危在旦夕，却也遵循着道德之理，说明你是个知行合一，言行一致的人，但我却不认同。”

    “我只是说为人要光明磊落，却没说我不关心我身边的人。”说着，东方铭从袖中取出一块品相绝佳的rou块，扔给了东方烁。

    “这本是为你娘补气养血，如今既然痊愈，便留作宴请宾客好了。烁儿，好好用料去煮，我随这位朋友聊一聊。”言罢，指向里屋，作了个请字。

    林希应邀而入，里屋相对简洁一些，只有两张四方凳，两人相对而坐，未等林希说话，东方铭已经先开口了。

    “那家当铺的价格我知道，需要两人份的馒头才能换回那块劣rou，想必烁儿就是偷了朋友的那份吧。朋友不仅没有计较，而主动帮助我们，这个恩情，我记下了。总会有归还的时候。”

    “其实这不算什么事。那个馒头，其实我也是无用，对我无关紧要的。”林希回道。

    “无论紧不紧要，馒头是由姬家分发，每户一份，公平公正，它的使用权在你。可是烁儿却偷走了，这个性质，与物品的重要性无关。”东方铭端正坐姿，一板一眼，想了想又继续道。

    “而你认为这不算事，是因为你随手可为，不甚在意，但对我们却是至关重要。施恩不图报，并非一件好事。”

    东方铭言语间，便是陈述了两件事，一是行为的定性与价值无关。偷就是偷，无论珍贵与否。二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对待事情的价值观便不同，林希不怎么在意，对东方铭一家却极为重要。

    林希微微来了几分兴趣。“施恩不图报，不是舆论风向的宣传吗。为什么说不是一件好事呢。”

    “施恩者，意在助人。若是鼓励不求回报，则承恩者易堕，施恩者渐损，到的后来，便成为道德绑架的枷锁，不欲多事者被骂冷漠，尽心尽力者却毫无所得。”

    “故而，施恩当图报，施恩者有所得，承恩者有所益，可为两全其美。”

    “施恩图报，其报并非一定流于明面，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真诚的感谢，亦为报。施仁者为善，理解者亦为善，只有理解他人的善，才能衍生更多的善。”

    东方铭说的都是粗俗易懂的道理，林希则微微沉浸在理解二字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若要说报，只需告诉我沧水城内的详情，便算是报了。”

    东方铭摇了摇头。“此为另一报。”

    “何为另一报？”林希疑惑道。

    “我听闻高阶修行者都有搜魂之法，只需搜魂，神魂中记忆所在，无所遁形。但是你没有这样做，而是诚心询问。故而为我们性命计，这个答案便是另一个回报。”

    因为不杀，也算是施恩了吗。林希觉得有趣，便撑起腿，道。“可是我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行了，不用如此多报，该如何？”

    “其实你心中有许多疑惑，所以才会与我对坐，不错吧。搜魂之法只能读取记忆，而不能读取想法。我以我的想法为你解惑，便算是一报。”

    东方铭的自信让林希产生了刁难的心思，呵呵一笑。“我自己都不知我有何惑，你权且说说。”

    “你的疑惑，先前已经说了，只是你没有在意而已。”东方铭帮助林希回忆道。“你说我恪守规则，又说你不认同。此为两问。”

    他慢慢的掰起两根指头，继续说道。“你对我的态度改变是在知晓我的实力前后。所以第一问，你想说的是否是‘弱小即善良’，因为弱小，没有实力，所以才会看起来善良。”

    “据我所知，越是有实力，就越有支持放纵的能力，所以这样看，越是弱小，越不敢彰显险恶，不正是如此吗。”林希道。

    东方铭则回道。“善良与实力无关，心思恶毒者，越是弱小，反而越是不择手段。实力高强者亦有善良之人。强大的实力确实容易使人欲望膨胀，然而人与牲畜最不同者，便是克己。”

    “牲畜只会依照本能行事，而人不同，人能够团结而立的基础，便在于这个团体中，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克制私欲不与集体冲突，才是我们一步步建立文明强大的前提。否则这世间有那么生灵，凭什么我们就能独树一帜，把其他生灵当作我们的食物？”

    “一个稳定的秩序，是集体强大的基础，集体强大才是我们生存的基础。所以为了生存，首先需要一个稳定的秩序，而稳定，需要公平，而公平，需要克己，克己即为善。而这个具体过程，弱者守序为善，强者维序亦为善，越是强者，越是克制膨胀的欲望，才越说明其心性坚定。”

    敦敦说完这些，东方铭才给出了总结。“故而，善为克己，与强弱无关。”

    虽然我有君阶的灵气，但仗着实力掠夺别人，便是破坏秩序，所以我不会去做。

    林希并没有在意这些结论，或者说他心里有自己的结论，不过东方铭的话，似乎隐隐有将他之前经历的感悟串联起来的意思，提供了一条完整的思路，所以还是恭敬的道。

    “先生不愧为先生，受教了。”

    “你有在仔细思考其中的联系，看来我没有看错，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可是你却主动让它尘封了。看来你曾经受过很大的打击，而现在你正在努力找回你所失去的东西。”东方铭如同一个言传身教的老师一般，仿佛有些神圣的光芒洒在其背后。

    林希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认。东方铭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来到这片大陆之前的事情。

    话说，这短短半个时辰，他已经回想起了太多事情。

    “然后，就是第二问，也就是你我分歧矛盾之处。”

    “在底线和亲人之间，你选择了亲人，对吧。”

    关于这件事，林希没有默认，这也是他最不认可的地方。

    “难道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