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心软
香山秀子从门外露出身形来。 她手里提着一篮食盒，走进来的瞬间刚好抬头，与少年正好对视。 少年几乎想象出面具下眼睛的部位那有黑色的宝石眨了眨，随后香山秀子又看向他递向点心的手。她停在了门口，似乎思考般的微微侧了侧头。 几秒后，她直接后退一步，转身想走，他急忙喊道：“哎，别别，回来！你回来！！大姐，我可不是有意抢你的东西！” 香山秀子猛地停止，她一把将门推开，门发出好大一声响，吓得张俊身体一颤，他刚才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只有在中原银也认真时才会流露的气息。 他以为她生气了，有些惴惴不安。 但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装陈着食物的餐盘逐一摆了上去。那熟练的动作甚至让张俊忘记了肚子里的馋虫。 张俊乐得咧开嘴笑起来。 他笑着说道：“夫人，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是一个贤妻良母。” “……有时候？” “嗯，说起来也奇怪，你每一次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雨雾那次的试探，你就是个有着少女心思的哀愁姑娘，夜宴却又成了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刚才嘛，你就像cao心自家不争气娃的母亲，现在呢，就好像——” 张俊住了口。他莫名的涨红了脸。而香山秀子没有等他，只是默默地将装了一小碗米饭，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绞尽脑汁，平日里的机灵没派上用场，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想到最好的措辞。 “——就像一艘船停泊在风平浪静的港湾。” 香山秀子不为所动，她言简意赅的说道：“吃完饭你就离开。” “当然。我会走的。事实上今天过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香山秀子没说话。 张俊问道：“你就不好奇？” “我不感兴趣。” 张俊悻悻地说道：“好吧。” 这时，他嗅到了一丝饭菜的热气，这热气一下肚，登时激起一股暖流在他胸腔里流动。 张俊惊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的瞥了香山秀子一眼。 她看出我现在十分虚弱了… 还有，这是特意为了我准备的吗？ 张俊心中有些感动，他竭尽所能的找到各种理由，拐着弯的，或是恰到好处的赞美好客的女主人。虽然她时而对他非常冷淡。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张俊喝了一口汤，啧啧称奇。 张俊吃了一口菜，喋喋不休。 张俊扒了一口饭，口若悬河。 但这都没有什么用。香山秀子沉默得跟块坚硬的大理石一样。 最后他老实了。房间里无比清净。 等他走后，香山秀子独自坐在室内，她忽然，轻轻地，好像所有人都听不见似的叹了一口气。 …… 张俊回到官署，家臣说青木次纲还没有回来。 判官的家在鹿儿港西北角，离官署不远，有一条辅道通往那里。 这条辅道两侧都种有茂密的防风林。风一吹，树哗哗作响。除了树叶拍打的声音，隐约还有轰隆的风浪声。 直走了两分钟后，防风林出现缺口，缺口处是一条羊肠小径，周边尽是杂草。 张俊一踏上去，踩在沙沙的草地边，另一边的景象让他使劲抽了下眼角。 ——竟然是个陡崖！ 陡崖下就是大海。如果行人一时不慎，很可能会掉入海中。此时此刻，海平面掩盖在雾中，只能模糊看出底下深沉的蓝色。 他抬头一望，只见一座不算多气派的传统和屋式建筑矗立在陡崖高处，就在崎岖的小径尽头有处下马用的石桩。 石桩的一角是结实的木制栏杆，围着一块凸出来的窄小露台。 “好吧，”张俊嘀咕道，“我们这位判官大人一向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口味还挺独特——就像乌鸦筑的巢。” 住那么高，晚上吹的风想必很大吧。 但张俊又想道。不对，判官大人一向把官署当家，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拾起门环敲了敲门。这次他没有吃到闭门羹，不等他第二次敲门，门就开了。一个头发苍白的家臣探出头来，很警惕地望着他。 少年笑着表明自己的来意。 “我叫刹那猛丸，因事前来拜访次纲大人。” 家臣通传后领着少年进去。 里间先是一个小院，下了三道石阶后转入走廊，走廊两侧是池塘——很常规的布局，却透着一种名叫悲凉气氛的东西。张俊想这可能是缺少打理，同时也有海风作祟的因故。 他们再转过一座假山就到了内园。内园里的起居室灯火通明，张俊一眼就看见了青木次纲那高大的背影。 两人入了座。 “我听说你喜欢喝茶？不过我这里没有上好的茶叶，只有玉露，你不会介意吧？” “玉露？”张俊讶异道，“……京都的宇治茶？” “啊，你听说过。” “明惠大师种在高山寺的茶可是天下闻名，我父时常念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偷上一二两。不过他自认半个佛门弟子，等闲不敢造次。判官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青木次纲掌着茶盅笑了笑，“你也是个有心人。一般我说玉露没几个人知道来历。” “凑巧罢了。你要说其他地方的茶叶我就只能两眼一抹黑。” 判官理解式的一笑。刹那猛丸还没有到真正喝茶的年纪。 他一边沏着煮开的玉露，一边闲散谈道：“你的脸色倒是比昨晚好了很多。我原本还在担心，想让泽村给你看看，雄彦却说你肯定不会愿意让泽村给你看病。” “泽村是个好医生，不过不太适合我。况且我也没大事，只是失血有点多——睡一觉就好了。” “我们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谁都没有劝你。不过，好在，你现在的状态的确不错。到底是年轻人，比起我们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家伙终究是骨头硬。” 青木次纲沏了茶，他拿起茶盏，轻轻地吹了一吹，轻吹边仔细的打量着少年，俄而，极其欣慰的一点头。 刹那猛丸的身体比他想象中好了很多。这种恢复力真是足够厉害，难怪畈治雄彦如此放心。 少年却有些走神。他知道他恢复得这么快，大半都要归功于香山秀子的补药。那个女人，真是嘴硬心软的典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