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朋友(下)
张俊目送走香菜,又回过神来望向香山秀子。他期待她自己掀开面具,让他看到她的脸。 但事与愿违。 香山秀子是掀开了面具,可那面具刚好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个能面刚刚好能挂在她的上半张脸,而且挡住下巴。 少年有些不满的叹了一口气。 香山秀子吃东西的时候是不会出声的。所以等她慢里斯条地咽下那口点心,她才抽出空来问他:“我帮到了你吗?” “当然!” “可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当时有点失望。” 张俊认真地望着她。 “失望?” “是的。你很失望,那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或许吧。我有个敌人,可现在我一筹莫展,因为这个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就像你一样,他藏起来了,让我找不到他。” 香山秀子微停,她听到张俊问道:“夫人,这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 “把自己藏起来。” “我没这么想。” 香山秀子优雅的从怀里掏出手帕,抹了抹嘴角。她吃的很少,就像一只晒到太阳而乖巧的猫。现在这只猫要回到自己的笼子里。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夫人,你很无情。你剥夺了我们看到你的权力。” “那没什么重要。你想看到的东西,每个女人都有。” “是吗?” “难道不是?” 张俊摇摇头,他说道:“我不赞同你这个观点。取下面具,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没什么分别。然而戴上面具,我们是我们,你是你。你与我们有一道鸿沟,拒绝着我们的接近。” 香山秀子将手平放在古琴上。语气轻松。 “你想错了。事实上,我从没戴上那种面具——我是说,我就在这里,面对着任何人,都没有想过要掩饰。” 少年沉默。 香山秀子轻轻弹了下琴弦,语气很淡:“我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你这么说,我会很不开心。”张俊说道,“我希望我是特别的那一个。” 香山秀子愣了下。 她很快轻笑起来,反问道:“你觉得你不是特别的那一个吗?不是什么人都让我这么有耐心。” “这还差不多。” “你带来的礼物我很喜欢。梅花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梅花酥?” “香菜告诉我的。她说你没有什么朋友,要我多关心你一下。”张俊大言不惭的说道。 “胡扯。她怎么会那么跟你说,一定是你在套她话。可怜的小姑娘,她还不知道她面对着一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你没说我不怀好意我就谢天谢地了。”张俊故意哀叹道,“幸好我去找了秋子。她的手艺真不错,没让我丢脸。” “秋子,她家里发生的变故你知道吗?” “你是指妙子的死?” “嗯。” “谁告诉你的。” “率太。” “难怪。我今天敲门,没人给我开门。” “他可能出去了。”香山秀子似乎很有感触,“孩子终于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雄鹰迟早要离巢。” “你别像个老母亲般说话。夫人,明明你还这么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话说,率太不是你的亲弟弟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就代表你很丑,不是就代表你很美——这其中的区别可大着呢,我不得不在意。” “你在意什么?” “一个地方可以承载的资源是有限的。就像花园。将军的花园里什么花都有,雍容华贵的牡丹,富丽堂皇的月季,清新脱俗的兰花,转瞬即逝的昙花,等等。它们争奇斗艳,那是因为生长着可以滋润它们的土壤。” 香山秀子侧耳倾听。她的手指紧紧按压在琴弦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可是鹿儿港不是。鹿儿港只是个小地方,比起这天下来说太小。望月藩也只是个小地方。根本不比鹿儿港大多少。无论是鹿儿港还是望月藩,都承担不了太多美好的东西。所以必然会出事。普天之下的灾祸无非就是这么产生的。” 香山秀子静思良久。少年坐在窗檐上,就这么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你应该算是我的朋友。” 香山秀子练琴的时候,张俊昏昏沉沉,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一件轻薄的黄色毛毯,上面隐约有些香味,少年可以断定不是茶几上剩余的梅花酥的味道。 点心盒子已经盖的严实。一盏漂亮的松鼠纸灯放在盒子后面,透出的光照在敞开的茶具上,杯子里还留有半盏未饮尽的茶水。 张俊捏了捏松鼠耳朵,觉得硬邦邦的。随后他揉了揉眼睛,迷糊地环视一圈。 福吉屋的布局虽然大气,但内室却很寡淡。这更显得屋内光线暗淡。或许,就是因为光线如此暗淡,他才能睡的这么香吧。 少年突然猛地跳了起来。 他叫道:“糟糕,不会到晚上了吧!” 今晚军船到港! 张俊立刻窜到窗户前。他打开窗户,随即松了一口气。 “还好,太阳还在。应该是下午了。我睡了多久?” 虽然说着太阳还在。其实只是象征性的挂在上头。以往的朝气蓬勃的金红色变成了有气无力的亮白色。像是一道轻纱。有云,或者说是雾渐渐把它包裹了起来。 “……起雾了?” 这雾很淡。应该是才起了不久。但范围很广,像是一条四处游荡的鲸鱼般将目之所及全部吞了进去。福吉屋标志性的建筑若隐若现。 张俊突然想起上次的雨雾。他回到了茶几旁,秋子做完梅花酥后告诉他点心最好不要隔夜。 他打开来看了看。印象中秀子吃过三块就停了手,按理来说还剩下七块才对,但里面只有五块了。 少年目光柔和:“阿,真的是一只面皮薄的馋猫啊。” 这时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叫了出来,下意识的,他伸出手去,又停下。他突然有种虎口夺食的心虚感。 “我就吃一块,不过分吧?”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