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相
说来也可笑,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将他杀死的竟不是积重难返的伤势,也不是那些仇家,而是那一袭红衣。 那一袭令他至死都念念不忘的红衣。 只是,当他真正死去的那一刻,他灵魂却透过无尽星空“看”到了一幅惊世骇俗的景象。 有一道巨大的光轮从一条隐匿于无数交叠时空最深处的长河上倾轧而过。 他的一切感知都在那一刻被全部粉碎。 当他再回过神来时,他仍然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茫茫黑海依旧在那不远处汹涌澎湃。 但他的身前却不见了那一袭红衣,他的身上也再也没有了足以致死的郁结伤势。 他生龙活虎,气血鼎盛,犹在壮年。 当他回头望去时,他记忆中的游花镇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一座矗立风雪中,花海常开不败的故乡小镇。 于是他不问因果,不思缘由,只是满心欢喜的将自己的疲惫、脆弱、累累伤痕深深藏起,只带着归乡的喜悦向着游花镇而去。 回到自己魂牵梦萦的故乡小镇,重逢带着自己长大成人的慈祥阿婆,重逢那一些不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但是依旧和蔼可亲的人们。 享受着重逢的喜悦,享受着久违的温暖与幸福,直至今日。 此刻,神思渐渐回归,林北妄依旧抓着阿婆的手臂,眼中光华流转,似有一幅幅风霜画卷徐徐转动,走马观花。 阿婆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林北妄身上的变化,身体却越发的衰弱,逐渐弥散出一股如同屋外枯败花团的气味,朽烂,濒临死亡,但又强撑着最后一口生气不断。 林北妄眨眨眼,身上气势一变,霎时炸开一团磅礴气韵。 林北妄侧目向阿婆看去,眼中光纹交织,这一刻他只在瞬间便看透了阿婆存在的本质。 草木有灵,韵化而生。 阿婆本是那屋外的几簇花团所孕养而生的精灵,钟天地之灵秀。 原来如此!林北妄心中恍然。 念及至此,一幅埋藏于记忆最深处不知多少年的画面赫然在林北妄眼前浮现。 只见茫茫黑海畔,一座朽烂的小木屋中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走出,抱起了一个不知为何竟飘零至此的婴孩,然后便是日复一日含辛茹苦的照料着他。直到这个孩子七岁那年,屋外花团飘败,火光从至暗处燃起,黑潮汹涌而至,一切都将被黑暗无情吞噬。 在最后的时刻,老人将那个孩子远远的推开,让他孤身远行,沿着那天寒地冻的林海雪原一路南下,独自飘零,独自挣扎求生。 这并非是老人不愿意将他抚养长大,只是现实不愿给老人这个机会。 但男孩也从未埋怨过老人,他只是记着老人最后的嘱托“往南边走,活下去,别回头。”然后便一路南下,走过风雪流亡路,挣扎困苦数千载,历遍沉浮,不知多少次游离于生死之间,尝遍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终活成了现在的林北妄。 林北妄,“林”是他自己取的姓,直意为他幼年时曾走过的那一片林海雪原,“北”则是故乡的方向——有那位老人在的地方,便是林北妄的家乡。最后一个“妄”字,也可以理解为“望”。北望故乡,同样妄想着过去他曾拥有过的温暖与亲情。 这就是林北妄名字的由来。 林北妄同阿婆说着这些故事,解释着自己的出身来历,没有丝毫的隐瞒。 阿婆也惊叹于林北妄那些故事的曲折离奇,最后,阿婆摸了摸林北妄的头,温言道:“小北,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这些年,辛苦你了。” 林北妄也微笑着,眼角有眼泪滴落,眼前的阿婆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老人渐渐重合,最终变为一人。 “阿婆,能再见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傻孩子,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别说这些丧气话。不仅仅是我,你还会再遇见属于你的幸福的!”阿婆如此断言道。 “真想再多陪陪你,只可惜,没时间了。” 交谈间,阿婆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几簇花团不知何时已被黑海所吞噬,无边际的黑暗正朝着小木屋汹涌而来。 在黑潮之下,这座朽烂的小木屋已然摇摇欲坠。 “小北,你该走了,还是往南边去吧!我相信,我们的重逢一定不是一场意外,在那里也肯定还有着与你怀有深深牵绊的人在等着你,希冀着与你重逢。” “只是这一次的路途,想来你不会再像上一次那般苦了。” 阿婆看着林北妄,目光温柔,语气轻得如同一团棉花,但却深深砸进林北妄的心底。 看着阿婆愈发虚弱的模样,林北妄不由沉默了下来。 对于阿婆的状况,林北妄同样清楚。 阿婆作为草木精灵,其存世之根本便在屋外的那些花团。而如今,屋外的花团已被黑海全部吞噬,本体灵性根基已失,犹如那无水之萍、无根之木,无法长久。纵然是如今恢复记忆的林北妄,同样无力回天。 再怎么竭尽全力,也只是尽力延缓阿婆消散的时间罢了。 要是自己能再早些清醒过来,是不是就能够挽回阿婆了呢?
不由的,他又想起了那时梦中,那个形容憔悴的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林北妄心如刀绞,悲难自已,眼中垂泪不止,但面色却越发沉静。 阿婆笑着摸了摸林北妄的头,笑道:“没什么好悲伤的,人生终有一别。小北,能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你离开吧,往南边去吧,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阿婆!”林北妄一声悲呼。 “好啦,小北,走吧。算是阿婆我最后一个请求,让我独自迎接我最后的结局吧。” 林北妄默然,却只是死死抓着阿婆越发虚淡的手臂,不肯离去。 阿婆笑了笑,轻轻挣开林北妄抓着她胳膊的手,朝着林北妄轻轻一挥。 一如记忆中的那般,周遭风景飞转,只一瞬林北妄就离开了阿婆身边,来到了距离黑海更远的地方。 林北妄没有挣扎,也没有强行留下,他本可以抗拒阿婆的手段,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尊重阿婆的决定。 林北妄立身之地,身后是风雪交织的无尽荒野,身前遥远处则是浪潮汹涌的茫茫黑海。更远处依稀可见那一座被花团环簇的朽烂小木屋。 林北妄站立于此,沉默着,久久不语。 只是遥遥望着那若隐若现的小木屋,思绪飘飞,如同一尊石刻,风吹不动,雨打不倒。 在林北妄的眼中,阿婆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见。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阿婆陡然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推开屋门,向着那茫茫黑海从容走去。 花团沉没,枝桠成灰,那木屋也终于在汹涌的海潮中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但在阿婆的身后却同时延展出了看不见尽头的枯败花田,恶狠狠地覆压在黑海之上。 黑海黑潮动荡,似乎被阿婆的举动所激怒,眨眼间便翻涌着掀起滔天的大浪,仿佛要将阿婆彻底撕碎。 面对狂风骇浪,阿婆神色自然,身体在黑海的冲击下越发的残破虚淡。 只是在她身后延展的花田,却依旧竭力镇压着黑海愈发残暴的浪涛。 阿婆她生来的意义便是为了镇压这片黑色的海呦。 无论何时,她都忠诚的执行着自己的使命,至死方休。 忽然,像是一脚踩空,阿婆的身影忽然被黑海的一个浪头所吞没。其后延展的花田亦寸寸崩塌,花朵飘零,化作飞灰。 林北妄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心伤如沸,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