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嘲讽录在线阅读 - 骗子

骗子

    国中课业繁重,仿佛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每周六天课业,从五点钟便匆匆开始,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结束。如果是在夏季白昼最长的时候,赶早出cao的人还可以看见从城市边缘的矮楼徐徐升起的清晨。如果是睡得晚,还能从学校对面的高楼里看到几盏微弱的灯光。当然,酣睡的鼻息是夜里最熟悉的声音,与之相伴的,还有窗外的浅草和夜里叮咛细语的螽斯和知了。

    那是一段很劳累和疲惫的时光,一连三年,不幸的话,或许是四年、五年……人们普遍认为,三年奋斗之后会有一场隆重的毕业典礼,会有一所来自大学的录取通知,会有一个继续学习的机会,会有让人翘首期盼已久的自由,会有一个在远方等待着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会有美好的前程和未来。那是支撑阿飞坚持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原因。

    他已经在这个学校学习了两年,一直成绩不错,为人虽然算不上十分热情,但是并不孤僻,与班上人相处得不坏。

    周末照例是学校一月一度的月假,朋友阿良便约阿飞去市中心的商业街买点儿应季的衣服和解馋的零食。正好上周的考试阿飞考得不错,也想着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算是给自己近一段时间的刻苦学习一个甜蜜而惬意的奖励。枯燥乏味的生活是需要不断调剂的,否则就算是孔子想必也受不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习题。如果一直紧紧绷着的弓弦在还没有射出箭矢之前就断掉,那么之前一切默默无闻的努力便成了水漂,失去了意义。

    周日早上五点钟的时候,阿飞便像准点的机器人一样清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的他本想着再睡一会儿,等天亮再起来,可不知怎么地,却再也无法入睡。于是他只能蹑手蹑脚地起床,光脚在一片昏暗之中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台灯。台灯不能开得太亮,因为他的室友们都还在酣睡,对于很多人而言,高中的觉仿佛怎么睡也睡不够。

    借着台灯的光亮,他弯下腰从床底找到了被起夜的舍友不小心踢到一边的拖鞋,而此时,昨夜熬夜背诵英语单词的“罪魁祸首”嘴里正念叨着一个含糊不清的人的姓名,像是“小婷”又像是“小颖”,或许是他的jiejiemeimei,或许是学校里一个他暗恋着的女生,又或许只是阿飞错听了一个恍惚。睡熟的室友必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之间抖落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待他醒来,他的脑海里估计只留下了昨夜背诵的单词的身影了罢。

    阿飞的另一个室友则不知在梦里遭遇了什么离奇的冒险故事,手脚像鸡鸭一样扑着舞着,不停地在翻身,像是遭了可怕的梦魇,被子大半个塌拉到地上,只留下一个角落让人无助地蜷缩着。似是在哭着,似是在呐喊着,似是在抽搐着。或许是前夜错误的习题一股脑儿地涌入了他的身躯,压在他身上,竟让他无法脱离可怕的梦境。阿飞只能为他将落在地上的被子拾起,覆在他身上。

    窗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和早市来往的喧闹声,这座城马上便要活了,而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悄然探出头来的晨阳。

    阿飞伸开双手,拥抱着微风送进窗口的晨曦,深呼了一口浊气,彻底倾吐了惺忪的睡意。悄无声息地洗漱完后,他带了书包,准备吃完早饭顺便去教室看会儿书。不过却不是政治或历史之类的书,是一本他喜欢的作家新出版的书,性子节俭的他下了好大的决心又委托了一个朋友才终于买到了手。正好今日有时间,便想在这样一个安静得没有吵闹的早晨酣畅地看一个上午。

    走出宿舍时,昨夜遗留的清冷的微风卷着青草的、泥土的、柳树的、竹叶的各种味道拂过他的脸庞,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路的尽头是遍地的芬芳,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长道拥有了一分叫做幸福的滋味。

    整个上午,阿飞都沉浸在书籍之中,平日里一向害怕国文考试的他竟也觉得静下心阅读文字、体悟纸上纸外的故事时,时间过得飞快,让人不觉得难熬。一来可能是不需要考试的缘故,二来或许是作家笔下工巧,十来万字的小说,让人读来并不吃力。想来这是已经把文字打磨得纯熟而亲切的境界了。平日生硬直白的话,在作者的笔下,变得活泼可爱;平日寡淡无味的故事,则在精巧的安排之下,变得妙趣横生。想来这定要出人的天赋或勤奋的努力才能做到。阿飞心想,毕竟虽然每个人都能说话、讲故事,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出色的作家。

    直到中午十分,阿良出现在教室门口,阿飞才合上书页,同他一起往学校外面走去。

    “我去你宿舍看了一眼,你室友说你六点来钟就出门了,我便猜到你在教室。本以为你在写习题册,要么就在背单词,不过没想到居然在看小说。”阿良边走边说道。

    阿飞解释道:“我平时不太喜欢读书,总觉得所谓有名的作家写的书要么是卖弄文采,要么是卖仁义道德,让人读着膈应。所谓经典,一本一本动辄几十上百万字,人物众多,背景知识复杂,现在这个年纪根本读不下去。

    而这个作家是一位朋友推荐的,文笔醇厚,回味深长,故事有趣,所以就喜欢上了。为了买他最新发布的新书,我省了小半个星期的饭钱,又托了一个家在市里的同学请家长帮忙才买到的。平时哪儿又时间读书啊,时间巴不得把我们按在习题册和教科书里,所以趁月假难得,读一会儿。”

    阿良不喜欢语言文字一类的东西,他觉得那些东西能勉强应付交流就行了,何必搞得花里胡哨,搞得矫揉造作,看起来别扭个没完。可就是抱有如此态度的阿良,偏偏理科强得离谱,所以即使是语文英语勉强及格,成绩也仍是很好。

    阿良露出一副不太理解的表情,转移话题地说道:“话说,昨天阿森纳输球了,中场没有一点儿组织,只知道倒脚,后卫更是自摆乌龙,送了一个,让人看得差点儿自闭。感觉温格教授走后,枪手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场输球,几乎完全把第四送给竞争对手了。哎,真让球迷心寒……”阿良是校足球队的门将,最喜欢的球队就是阿森纳。听说是因为当初他爸喜欢的球队最后一场保级战被阿森纳踢了五比零,最后只能无奈降级。而他爸正伤心之余,阿良调皮地递了一瓶摇了半晌的可乐过去,他爸便被涌出的可乐喷了一脸。事后自然免不了一顿胖揍,自此他便以一种痛彻心扉的方式记住了枪手这支球队。至于后来是怎么一步一步爱上的,阿良也说不清。想来喜欢足球,喜欢球队,和喜欢一个人一样,理由总是讲不清楚的。

    “去年没进欧冠,你也是这么说的,现在不也还是阿森纳忠实的球迷吗?不说了,去吃饭吧,没有什么是吃一顿美美的午饭解决不了的。今天,为了安慰你,就去你喜欢吃的店吧。吃完,我们去逛街。”阿飞故作勉为其难将吃饭的主动权交在他手上地说道,心底里其实因少了几分选择纠结而轻松不少。

    阿良领着阿飞走进了学校门口左转往前的一条美食街,随后走进了一家卖盖炒饭的小店。小店面积不大,除去后厨,约莫只有十来平米,摆设了六张四人的桌子,再留出一条过路,便没多少剩余的空间。装修也是极为简单,右边墙壁上挂了一副商场里二十块一副的寿童环抱锦鲤的画报,左边墙上则挂了两个三叶的电风扇。或许是小店老板打理得不勤快,或是油烟常年熏燎,画报上风扇上都仿佛挂着一层灰色。明亮是显然不适合形容这间小店的,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词汇的话,阿飞更愿意说这家店朴素之中有着寻常人家里的烟火气。这实在是阿飞在脑中思索许久才想出的自觉妥帖的形容,往下更甚一步,便只剩简陋,乃至于寒酸。阿飞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吹着风扇

    正值中午饭点,店里人并不少,阿良一个人挤到前台去点餐,。没一会儿,阿良点完餐,回到座位,开始和阿飞讲起昨天晚上比赛的细节,语言中不乏恨铁不成钢的急切,那感觉就像是数学老师讲了好几遍并一再强调的习题,考试出现时仍有人做错,最后老师无奈敲着黑板再讲一遍时的模样。好在饭适时地端了上来,才暂时打断了他愤愤难平的谈话。

    这时候正对门口的阿飞抬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碗弓着腰走了进来。那人满脸深深的皱纹,像被乱刀砍过的木头一般,很是苍老。灰白的头发凌乱不已,像是长疯的野草,在头上很是招摇。他嘴边胡子已经尽白,大概有十来公分长,尖尖地翘着个头。身上则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褪色运动外套,袖口和胸前像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给划破了,能看到里面像拖完地的拖把布条一样颜色的黄色汗衫。裤子则是一条年轻人群中很时髦的牛仔裤,不过想必是那个人腿脚太细瘦,肥大的裤子卷着一圈圈的褶皱挂在他腿上,很是不协调。那人一进来,店里便悄然弥漫起一股像是剩菜剩饭发酵过的酸臭的馊味,即使是在后厨油烟气息和风扇的强力鼓吹下,阿飞仍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抬手捂住了口鼻,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面表。

    那人一进来,便端着他的不锈钢碗作出一副弯腰的姿态走到一个个正在吃饭的食客身边乞讨。阿良看到那个不锈钢材料的碗底部有好几处瘪坑,显然是经摔了不知道多少次,又或许那个碗本来就是别人丢掉不要的,恰好给他捡来乞讨。几个同样学生模样的女生看老人伸手乞讨,一时被吓了一跳,神情慌张地从座位起身就往外逃路一般地走去。看把人吓走后,那人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抱歉和愧疚,转而将碗伸向几个年纪大的人,腰杆更弯得低了,像是要一整个人伏在地上给人叩首。而那些大人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一边厌恶地挥手赶人,一边嘴里念叨道:“去去去,滚一边儿去,别影响了我一天的心情。”老人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答话,更没有走开,只是更低下了头颅,任蓬乱的长头发垂到地上,仿佛只要弯腰弯得足够低,就能够得到他们的赏赐。说不定是被老头的举动惹恼了心情,又说不定是怕被人盯着折了面子,最终其中一个人艰难从钱包里摸出了一张一块的钱,老远地丢给老人。只是那方向感和位置感实在糟糕,一元的纸币竟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好在老人并不觉得落在地上的钱脏啦不体面啦,直接跪在地上捡了起来放进碗里,像那群人鞠了个躬,转头向阿飞和阿良走了过来。而他转身之后,背后响起了一阵哄笑和不知是谁啐痰的声音,在风扇叶片的嗡嗡声下显得格外闹耳。

    老人走到阿飞他们时,依旧一副让人看不透情绪的表情地弯下身,用一只细瘦的手托着碗要钱。目睹了一群表面看来堂正有礼的大人刚才做派的阿良心中一软,便伸手进口袋里拿钱,想稍微给上几块。正当他刚拿出一张五块钱准备捋平整放到老人碗里时,店里老板走了出来,不满地说道:“怎么又是你,天天都来要钱,这是学生娃儿,身上哪里有钱给你,赶紧走,不然我下手赶人了。不要影响我做生意。”嘴上虽是严厉地呵斥着,可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十块,放在了老人口袋里,同时从窗口取了一份饭,递到老人手里。“这份饭是刚才做多了的,送你了,吃完饭赶紧回家去,不要在大街上要钱了,听到没?”老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朝老板做了个揖,缓步退出了店里。阿飞看到他将盒饭装在了之前放在门口的一个破旧蓝色儿童书包里后,又朝着店里看了一眼,往街的前方走去了。

    吃完饭,阿飞走到街上时,那个老人早已经不见了身影。或许是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吃饭去了吧。阿飞这么想着。

    看着剩下不到半天的假期,阿良和阿飞终于想起自己外出的主要目的,于是马不停蹄地乘公交往市中心的商业街赶去。一路上多是在谈论刚才的老人。

    “你说这老头看着六七十岁了,怎么还在外面乞讨啊,是不是受了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的威胁啊?要不要报警帮帮他。”阿良一脸同情地说道。

    “我看你是小说读太多了,这种老人要么是一些住在农村或郊区的老头,没有工作,天天游手好闲,看着城里人,尤其是年轻的钱好赚,就穿得旧点,弄得脏点,端着个盆往人多的地方一坐,一天能要不少。听老师说,有些人一个月挣得比坐班的人还多。要么就是没有家人的流浪汉,年纪大了,打工没人要,也没有住处,就到处捡饭店泔水桶里的吃,遇到好心的,可能会像今天的老板一样送一份饭。衣服鞋子什么的,就翻翻垃圾箱,能遮衣蔽体就行。今天这个老人应该是后面一种。不过,谁知道呢?或许是前一种也说不定。”阿飞显然更冷静,与阿良分析起了问题。

    阿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要是真的是流浪汉的话,真可怜啊。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吃馊了的泔水,听着就恶心。”阿飞点了点头,同样对流浪汉表示同情。

    或许是察觉话题沉痛压抑,阿飞转而说道:“话说,今天的老板人还不错,反倒是那几个人模狗样的大人,看得叫人恶心。”

    “是啊,我也觉得。本来我钱都掏出来了,虽说不多,可也是个心意。可没想到老板直接帮我省了钱,自掏腰包给老人十块,还免费送了一份饭。不像那几个大人,老人巴不得给他们跪下磕头了,他们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明明五块十块就可能让老人填饱肚子,但他们硬是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还嘲笑老人,真的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种人。”阿良显然陷入了悲悯老人的角色中,语言中难免对那群精明的大人嗤之以鼻。

    阿飞想起了政治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明明好手好脚的,不想着找一份工作,偏偏想着坐在街边等人施舍,更有甚至找个纸板躺着睡觉,就想不劳而获。”阿飞知道,性情直爽的阿良肯定不会觉得老人是一个职业的乞讨者,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帮助他,而阿飞性子本就精明些,第一时间虽对那群大人的行为感到不齿,却并不打算给老人钱。因为老人从进来就弯着的腰和面无表情几近于默然的神情始终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天天游窜在街头的乞丐,而不是一个偶然落难的流浪汉。不过,他不会让阿良知道自己内心的所想,在朋友面前,他还是想尽量保持乐于助人和富有同情心的形象。

    公交车一悠一晃地走着,阿飞和阿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你说老人现在在哪儿呢?”

    “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说不定在哪家小酒馆打牙祭呢?毕竟你可是差点儿给人贡献了五块的饭钱。”

    “正经点儿,不开玩笑!”

    “我猜正在……正在左转的一家咖啡厅旁边的面馆乞讨。”

    “嗯?怎么说得这么详细,不会是瞎编的吧?”

    “没有啊,不信你看?哦,你看不到了,公交上一个站点停车的时候我看到了。”

    “真的?”

    “假的!骗你的,还真信。理科生的你能不能有点儿基本的理解能力。”

    “理解能力?又不是做语文阅读理解,要什么理解能力?”

    “这就是你语文只能勉强及格的原因。”

    ……

    一路上阿飞确实看到了好几个端着不锈钢碗的人在街上乞讨,不过幸运的是阿飞并没有看到之前那个老人。之所以是幸运,那是因为他并不想破坏阿良心中的美好故事,那是一个会让人心怀善意的故事。他喜欢的作家笔下,经常是那样温暖的故事。而温暖的东西,总教人不由地喜欢。

    由于两人出发前便计划好了购物清单,买起东西来很快。两人分别给自己买了一件夏天穿的短袖衫和一些学校里卖得很贵的水果。阿良给自己买了一顶帅气的帽子和一双新的足球鞋,他说夏天学校要出去比赛,他要有一双崭新的战靴去征战赛场。他还直言不讳地告诉阿飞,买帽子主要是用来装帅耍酷。阿飞口袋里的钱依旧攥得很紧,一来的确没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二来几周后是室友生日,他需要留着点儿钱准备几个人下馆给兄弟庆生。对于阿飞而言,那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要提前积攒着。

    买完东西,时间不过两点钟,阿良便提议到处逛逛,顺便吃点儿沿街的小吃,喝杯饮料。难得出来一次,阿飞整个人很是放松,说了声“可”。于是两个人路边炸鸡店买了一份鸡排,边走边逛着。

    周末的实中心人头攒动,衣着鲜艳靓丽的人们来往穿梭在道路两边装修精美的商铺内,中间的柏油大道上车流不绝,尽是载满乘客的出租、公交,源源不断地运送着来市中心消费玩乐的人。每家卖服侍的店铺里都可以看到化着精美妆荣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比试着最新上市的时装,或弯腰给孩子试鞋的母亲。街口吃饭的小摊更是早早地挤满了人,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好些馋嘴的食客干脆当街站着蹲着便大快朵颐起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享受着热闹喧腾的人烟气息,即使是常年被限制在校园里的阿飞和阿良,也很快淹没在嘈杂的热闹人流中。这样的场景,不需要手上背上大包小包地提着吊着坠着,即使身上兜里空空如也,依旧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满足。人本就是一种喜欢热闹的动物,自古就是这样。

    热闹之中,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好心人,施舍点儿善良,行行好,帮助可怜的苦命人……”循声望去,一个半身躺在一张小板车上的人映入两人眼帘。那个人没有左手,肩膀以下的手臂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让人看来只觉触目惊心的伤口。右手倒是还在,不过却看不见正常人一样的手掌。他的手浮肿得很厉害,像是泡在水里一般,却又红彤彤的,像放在炭火里的烙铁,手指异常的短,像是从仙人掌旁挤出来的爆米花,让人觉得怪异。那手似乎已经不能说是手臂了,更像是一个小孩正在发育的脚掌,让人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如果不是那人长了一个人的脑袋,阿飞甚至会觉得他更像一个畸形的怪物。

    他就躺在板车上,不时睁开像是被雾迷住的浑浊的眼睛扫一眼过往的人,然后又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睡觉。推着板车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妇人,看起来上了年纪,单薄得像一张泡沫纸板一样。板车一边有一块写着字的纸板,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是我的儿子,天生畸形,智力低下,没有自理能力……承望各位好心人给予帮助,感激不尽。”纸板之余的空当附上了老人和车上躺着的人的身份证。而板车的前头,摆着一只红色的水桶,里面三三两两的零钱和硬币看起来不少。想来应该是不少人对他们提供了帮助。

    阿飞不知道她们从那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商业街,但他看见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瞥了一眼这对乞讨的母女,有人则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后,往桶里放了一张纸币,有的大人在小孩子的吵闹下,勉强地掏出几块钱递给小孩,小孩便急匆匆地将钱放进那只红色的水桶。不过更多人则是像看一出化了妆容的戏剧一样安然地看着这一切,阿飞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慢慢他想起了今天早晨的遭遇,他便恍然明白那样的眼神来自何处,并意味着什么。他们或是见过太多苦难,自觉无法帮助,所以选择视而不见;或是见惯了乞讨中人的装傻卖惨的骗术,所以选择无动于衷。店铺的声响依旧,人们在闹哄哄里欣然前行。

    阿良将早晨没有给那个老人的钱揣在手里,缓缓放进了桶里。他不知道老人将推着板车去到哪里,也不知道五块钱是否能有所帮助,但对于施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可怜人,他一向很热忱。他并不是想追求那份像救世主一样虚幻的满足感,也不需要别人对他感恩戴德,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心中的善良有所慰藉,因为随着年岁的长大所带来的不同阅历,他愈发觉得善良在人群里是一种珍贵而奢侈的东西。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地推着板车往前走,只剩一个车轱辘的车轮撵在硬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撕扯着高歌向前。

    阿良后面有个双手挂满购物袋的老太太,一脸轻慢地对旁边的人说道:“这人一看就是个把人弄残骗钱的骗子,每次来这边都能够见到,一天可是能要好多钱的啰,有钱们不带人去看病,还天天在这街上要钱,也只是骗骗年轻的孩子们的钱。我回去一定要教我孙子,以后遇到这种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以免沾染了晦气,真是的。”

    阿良回头看了看那人:肥得像一头精饲料喂出来的猪一样,四肢短粗,油头粉面,脚像是被塞进迷你鞋子里的充气玩具,让人生怕下一秒钟鞋子就会被撑爆。看她走路,你仿佛时刻担心脚下的土地被她踩出几个大坑。

    “你说怎么会有说话这么让人讨厌的人,还尖着个像是要断气的鸭子的嗓音?”阿良问道。

    阿飞思考着说:“可能因为他们从没有吃过苦,从没有经历过,所以就认为世界上所有的苦难都是刻意表演的。比如刚才那位大婶,她肯定没有挨过饿,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有体量的身躯,我甚至觉得她能单挑一头牛。”

    阿飞的笑话成功消解了阿良心中的不快。他们不再理会那群对着老妇人评头论足的人,闲逛着往商业街的尽头走去。一路上,阿飞看到好几个躺在路边乞讨的人,有人年轻,有人年迈,无一不是衣着简陋,外表脏乱。有的人面前写了一大副情况说明,模板和之前板车上那个人大同小异;有人则干脆找一张纸板横躺在路边垃圾桶旁,远远看着就让人生厌。阿飞看到阿良的眼睛里神情闪烁,他应当也是在挣扎,在纠结,到最后,他像是要逃一样,一个人走在前头,拐进了一条稍偏僻的巷道。阿飞知道他是不想看见这么多的不幸或者人性的丑恶赤条条地摆在眼前,所以选择眼不见为净。这世上又太多的不幸了,苦难几乎和幸福一样多。而更让人痛苦的是,只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而无法改变它,阿良此刻就是这样。如果是一个人的不幸,一个人出一点力,便能帮助别人度过困境;可如果是一群人的不幸,一个人的力量又是何其地卑微渺小啊。阿良便是深处这样的顿挫中,他看着眼前的林立的高楼,看着过往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们,心中想起了今天早晨的那个老人,刚才那个躺在板车上的人和路边躺着乞讨的人,就在这繁华的城市,还寄生着许多在社会中毫无意义的虫子,他们的懒惰既腐蚀了城市的美好,又泯灭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他被这些淋漓的苦难和丑恶折磨得窒息又压抑,以至于伏在墙边,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说,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些打算一生都靠别人的施舍活着的人?他们又尊严吗?他们不知道这样活着的人,早已经不能叫做人了吗?骗子,可恶的骗子,如果没有他们,人们或许会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而不是选择冷眼旁观。而我们呢?钱袋空空又没办法给予帮助,久而久之,我生怕自己以后会变成那群铁石心肠的人的一份子。

    你知道吗?我之前一直大大咧咧的,生活里也只有足球和读书。那时候我觉得生活很简单,就是踢球的时候,拼尽全力,挡住对方的射门,做队友最好的后盾;读书的时候,记住书上的公式定理,记住圣贤文章,记住英语单词,再解出所有的习题就行了,活得简单但是自在。

    今年的时候,我爸和我妈突然离婚了,他们叫我选择跟一个,我爸常年在外面应酬,肠胃一直有大大小小的毛病,离不了人照顾,我就跟了我爸。而我妈,说走就走了,只是叫我照顾好自己,她会定期给我打钱。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因为一下子,我仿佛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妈的孩子。今年过年,她回来看过我一回,说她嫁到外地去了,如果有机会,可以去找她,我第一次觉得我的mama不再属于我了。我记得我之前和她说,以后要是我考上大学,找了女朋友,我要带着两个我最爱的女人一起去看海,因为我妈还没有去过海边。可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我一个人丢下。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而现在,看到别人不幸,我心里很是心疼,却发现自己一个人也帮不了。阿飞,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阿良一边回忆着,一边悄然滴下了泪。他不是想要安慰,他只是想要倾诉,而无人的街角,把眼泪送给风,正好。

    “你在面对今早那个老人时,是不是想要伸出援手;刚才的那个人,你是不是给了五块钱。比起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你不仅没有鄙视乞讨的人,没有嘲讽,没有厌弃,反而给予了帮助。我喜欢的作家在书里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世界的,但如果一个人都没有,这世界就会变得很糟糕’。而且,不是还有一些大人和孩子给了钱或者面包吗?你是那群友爱的人的一员,世界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才会变得更好。你不像我,做事总是要犹豫再三,早上见老人凑过来要钱时,甚至还想学几个小女生拔腿跑路。明明我是个专门学文化的人,学得多了,反倒变得近乎麻木迟钝。好了,别郁闷了,想点儿开心的,以后咱们一起合伙开一个公司,专门留很多岗位给身体有缺陷但是依然想靠自己的努力挣钱的人,让他们既能养活自己,也能活得有尊严,有价值。如何?”

    经阿飞的开导,阿良抹了抹眼泪,难得露出了欣笑,委屈巴巴地说:“那你别把我躲在街角哭鼻子的事儿说出去啊?不然我和你没完。”

    阿飞见阿良阴霾扫空,开玩笑地说道:“呃……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平日里就藏不住小秘密,除非……除非有一杯奶茶,可能有戏。”同时露出一副姜太公钓鱼的表情,玩味地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阿良。

    “臭阿飞,无功不起早,在这儿埋汰我呢?交友不慎,交友不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的就是眼下这个行当的损友。哎,我真是太惨了……”阿良也顺势开起了玩笑,心绪彻底放晴。“走吧,请你喝奶茶,谢谢你听我讲了一堆废话。”

    阿飞走上前来,搂住阿良的肩,没有煽情的言语,没有调侃,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完奶茶,时间已经四点,该是寻思着回去了。两人再次拥挤这走进这条似乎永远不会冷场的商业街。街上的人即使换了模样,但他们眼睛依然沉溺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满目琳琅中,不停地闪烁着神往的目光。这里的每一天都很繁忙,繁忙撑起繁华,繁华带来城市的繁荣。

    本以为两人能安稳回到学校,结束一天的行程,可最后还是生出了意外,或许与其说是意外,毋宁说是波折。离公交站台相邻的一条街道上,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外套,看上去不是本市高中的样式,身旁背着一个灰色的双肩包,拉链上还拴着一个毛茸茸的蓝色机器猫。他无助地蹲在墙边,手横搭在屈伏的膝上,脸面整个埋在手掌里,不愿意直起身来。他身前是一张纸板,上面是一串用圆珠笔写下的字:

    “我叫××,家住AY市××小区,今年十五岁,就读于安阳三中。为来本地约见网友,一个人买了火车票,可是没想到被网友骗走了身上的钱。我现在一天没有吃饭,艮求好心人施舍点儿钱买一碗饭吃。我感激不尽,回家后必有答谢。”

    或许是小孩没有配置一个响亮的喇叭,一路上虽偶有人停留,却不见有人停下来帮助,以至于他面前的纸板上只是落了点儿路上扬起的灰尘,并不见得有人帮助,一块两块也没见到。也可能是小孩字写得实在是东倒西歪,还把“恳”写成了“艮”,让人实在难以辨认求助信的含义,所以视若无睹。纷至沓来的人流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在墙角沉默不语,仿佛睡着一样的人。

    阿良是为数不多停下来驻足的人,他看了看比自己只小了一两岁的小孩,又看了看求助信上的信息,再一次流露出了同情的神情,他向阿飞投去询问的目光,阿飞便知道他是想要帮助这个学生。可是阿飞察觉阿良好像在犹豫什么,他必然不会是犹豫帮不帮助他解决晚饭的问题,而更像是有别的所图。阿飞凑到阿良耳边有些讶异地问道:“哥,你不会是想要帮他买火车票回家吧?你身上可没多少钱,别想着当活菩萨了,咱还是给人点儿钱买顿饭吃,行不?万一被骗,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

    阿良却一脸郑重地说:“他今天的饭钱是解决了,我们也可以给他明天的。但是如果他真的是被人骗了钱,没办法回家,只能无奈地留在这儿,而我们看到了不帮忙,良心怎么过意得去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他被骗了怎么不第一时间找警察呀,在大街上要钱回家,总让人觉得不像真的。”阿飞劝说道。

    “他也是人生地不熟,加上年纪又小,一慌乱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我看他也是真的饿急了才会在街边乞讨。要不,咱帮帮他?再不济,算我问你借点儿钱。你知道,我兜里没几块钱了。”阿良对阿飞说。

    阿飞虽然心中仍有迟疑,可看着阿良一脸认真,说不上是服软还是同意道:“算了,拗不过你这个活菩萨。不用借了,算我一份。今早就怂一回了,这回就不退缩了,怎么就许你当活神仙,不许我也客串一下天使?”说着,阿飞将自己紧紧揣在兜里一整天的钱都抖出来递给了阿良,装作随意地说:“就这些了,加上你的,应该够吃顿饭和买一张去安阳的火车票了。希望他的情况是真的,而我的无端臆测是假的。”

    阿良见平日有些手紧的阿飞将所有的钱都给了自己,一脸感动地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骗子啊。”

    阿飞帮阿良提着购物袋,阿良又将身上所有能搜到的零钱都腾地拿了出来,一张一张捋平顺后,走到男孩的面前。慢慢弯下身,把写着字的纸板折了起来。男孩见有人走来,抬起了埋在臂弯里的脸,刚开始有点儿懵,甚至有些惊慌,想是以为这是来赶他走的人。说来也正常,在这条一个红灯时间就会经过百十人的街口,帮助他的人怎么也不应该是两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阿良一边把纸板和钱递给他,一边说道:“不要怕,我们真是来帮你的。这是我们俩凑的钱,没有多少,但应该够你吃一顿饭,再买一张火车票了。以后出门之前,和父母招呼一声,否则他们会担心的,想必现在定然在四处找你呢?回去以后,要好好学习,字就不要再写错了,知道不?”阿飞第一次听到阿良嘴里说出这么温柔的话,又想起了他离异的家庭。阿飞看在眼里,不免更心疼这个看上去性格爽朗的男孩了。他所经历的,比同龄人要多,哪怕他平时都在尽力隐藏。

    男孩听阿良玩笑地指出了他写错的字,脸一下羞赧地红了。阿良见状,停止了调侃,伸出手掌将男孩从地上拉了起来,把钱塞到他手里,又帮他捡起放在一边的书包,拍了拍包上的尘土,递给了男孩。“别客气了,拿着吧,往这条街左转有吃饭的地方,简单吃一顿,然后就回家去。火车站知道怎么去吧?”男孩点了点头。阿良继续说道:“要是想不起来路,同样是这一条街上有一个一路公交车的站点,你就一直坐到终点就是,五六点钟的时候,应该还可以赶上,抓点紧。我们晚上还有自习课,就不带你去了。还有,以后交朋友,小心点儿,这世界的人不总是骗子,也不总是好人,始终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男孩莫是一时语塞,愣了一下,随即向阿良道了一声谢,没有离去,在原地又站了几秒,一番看上去羞涩地挣扎后,向前走了一步,怯懦地问道:“那个……哥哥,方便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我回家以后一定给你答谢。你是个好人。”

    阿良正气凛然地说道:“答谢?不必了。帮你是出于好心,不需要什么答谢。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以后见着落难的人,就尽点儿力帮助一下,我们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走了。”说完,阿良招呼阿飞往回学校的公交车站走去,身后的男孩约莫是真的感激两人的善举,冲两人离去的方向又大声喊了一句:“谢谢你们!”,然后冲两人离去的背影郑重地鞠可一躬。

    走了百米左右,转过几个拐角,两人再看不见身后的男孩,他应当已经按照嘱托往回家的方向走了。这时阿良才一改不苟言笑的表情,一脸兴奋地问阿飞他刚才是不是颇有一番大侠做好事不留名的清高气节。阿飞没有理会他掩饰不住的自恋情结,故意调侃地说,是不是助人为乐的大侠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那个小男孩拐几个弯,换一条街又故技重施,装可怜沿街乞讨,那他们就是两个被人蒙骗的大傻瓜。

    阿良自然不信,阿飞便和他打起了赌,说:“要不,我俩回去一个看一下,万一小孩真就是骗了钱之后换一个街口继续乞讨,那回去后你要请我吃刨冰。”

    “好啊,要是人家真的走了,怎么说?你是不是今年生日给我送一件阿森纳的球衣,用以对你狭隘地揣测别人的恶意小施惩戒?”

    “滚滚滚,球衣死贵死贵的,我每天吃饭都紧巴巴的,哪里买得起。不过,要是我输了,倒是可以给你买一本最新的足球杂志,听说有C罗和梅西的最新海报,赌不赌?”

    “好啊,赌就赌!来,把东西给我拿着,你回去看。”

    “为什么不是你去啊?”

    “嗯……你见过哪本小说里的大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后又重新回去的吗?多没风度啊!”

    阿飞知道阿良是不想让自己的善良之举受到玷污,他又何尝不是。之前的他,或许会热衷于揭露骗子的真面目,让人们见识到泛滥的同情心只会被欺骗和利用。可是,当他真的觉得那个人可怜到需要帮助时,他却犯了难。如果回去,他就连最后一丝对人的信任都没有了。如果那孩子真的是被骗的受害者还好,他的良心也只会受到自私的拷问;而如果事实是他们真的被骗了,想必不仅是他,就算是阿良内心也会大受打击,从而丧失希望,最后变得麻木。那时候,他戳破男孩卖惨的谎言又如何?他追回了给出去的钱又如何?丧失了对善良的信任,远比损失了一个星期的零食钱来得让人难以接受。阿飞觉得自己身旁这个整天傻呵呵地咧嘴大笑的人身上突然闪耀着一道刺眼的光辉。

    所以,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处红灯路口,犹豫一番之后阿飞倒着退了回来,咧着嘴,笑着说道:“算了,我认输。我突然发现这人好像傻一点儿也没什么,又不会少了两斤rou,我还是相信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骗子。”

    “是啊,我就说,哪儿有那么多骗子啊,世上还是善良的人多。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天天想得太多了,权衡来算计去的,多累人啊。”阿飞竟觉得阿良粗糙地话语有那么几分道理。

    ……

    “对了,你身上还有几块钱啊?我一分不剩了,等会儿乘公交你帮我给钱啊。”

    “呃……我以为你留了坐公交的钱,就……就把钱都给那个孩子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送人家带回去算了……好了,现在怎么办吧?还有两小时上晚自习。”

    “呃,你说公交车师傅会不会看在我们做了好事的面子上让我们免费乘车啊?”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做了好事?照片?录像?还是人家送的锦旗?”

    “呃……好像都没有,这不是为了耍帅都给忘了吗?”

    “那鬼知道你做了好事儿啊,我的傻兄弟……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看来只能走回去了。不然,要不我们去蹲在街边乞讨吧?”

    “开什么玩笑!早知道留个名字好了……”

    “这会儿才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赶快点儿走吧,不然天快黑了。今天出门绝对是忘看黄历了……”

    “呃……那个没有科学依据……”

    “……”

    ……

    天上的夕阳像着了染色剂,将天边漫铺开的白云染成了漫天的彩霞。阿飞和阿良抬头望去,流光溢彩的天边恰好飞过一群归巢的白鸥,美得就像水彩画一样。

    (送给一个叫阿飞的朋友,和所有心怀善良的人。)

    2022年5月于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