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君子不器

    野牛帮寨内，悬崖洞xue之中。

    一丝蒸腾的水雾在洞室中弥漫，雾霭深处，一帘之后，依稀传来手拨弄水滴的声音。

    李兰儿正在按照萧毅的指点，以药水浸泡身体。

    此刻，她就坐在木桶内，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一幅布帘，有好几次，她想象着那一卷薄薄的帘子会掀开。

    她甚至在内心反复思量过，如果他真这么做了，自己不会拒绝。

    可是，这种情形没有出现，乃至令她心生疑惑，自己是没有魅力么，还是他早就心有所属？

    自从七日前萧毅拜访那位老人后，他紊乱且不安的心绪显得宁静了许多，精炼资材的成功率较之过去提升了数倍不止。

    他从老人身上感悟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精炼资材极耗心力，当他感觉疲倦时，就停下来想一想老人的所言所行。

    老人接连说萧毅找了李兰儿这个“好媳妇”，显然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性，正好可和萧毅形成互补。

    老人也看出了萧毅和李兰儿的底细，无论是所谓的“梦示”亦或是讹诈，总之他切中了要害。

    那么，睁眼看世界是什么？

    在萧毅流浪的那几年，老人就跟在他们一群孩童身后，借着孩子们的脸面，遇到某人施舍时勉强讨一口吃的。

    每月都会有新的孩童加入，也有孩童被人领走，成为仆从、奴婢、矿工或者他人的养子养女。

    每次若有人来收养孩童，毫不例外，老人就出现了，从收养人手里或多或少讨得一些米钱。

    老人教他们写字，更像是为了早点将他们“卖”给别人，因为识字的孩童比较讨人喜欢。

    很长一段时间里，萧毅和其他孩童一样，并不认为老人有多重要，甚至视他为寄生虫，并因此感到厌恶。

    若非师尊提醒，萧毅大概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因无法正确认识老人的行为而不自觉的成为“白眼狼”。

    萧毅跟随师尊来到垂佑沟以后，他再未见过那些儿时玩伴，萧毅去看望老人时，对方也从未提及谁谁谁来看过他。

    秉持刚正、不计得失、不计回报、兴之所至率性而为，是老人一生的写照。

    这是“睁眼看世界”的必备条件么？萧毅不得要领，而且自己也做不到，他继承了师尊的本领，也包括师尊赋予他的责任和梦想。

    所以，他无法像老人一般逍遥，就跟自己所承袭的功法逍遥诀一般，难以逍遥……

    一念至此，萧毅忽有所悟，双目中精光四射，霍然站起，扔下精炼炉，弃炉内烧得通红堪堪即将成型的精铁于不顾，朝洞口走去。

    当习习夜风吹拂的刹那，萧毅想都未想，张开双臂，朝悬崖一跃而下！

    趴在洞口的双翅乌梢吃了一惊，伸长脖颈，探出簸箕大的头颅朝外查看。

    布帘之外的异常，同样引起了李兰儿注意，因为萧毅投射在帘上的身影消失了，精炼炉突然裂开，熄灭了炉火也无人问津。

    她光溜溜的身子从药水中钻出，只披了条浴巾，快速向帘外跑去。

    高高的悬崖之上，一人一兽趴在火光明灭的洞口，向无垠大地瞭望。

    萧毅身体和地面垂直，如履平地，正行走在山体上。

    他的轻身术并不算突出，但此刻他显露出的功力，已经是李兰儿所见过术士中最好的一位。

    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萧毅就直挺挺站在地面上，抬首望天，一动不动。

    李兰儿没有出言打扰，她知晓这是术士修炼到一定境界后，福至心灵才会有的状态。

    随后，萧毅开始缓缓踱步，漫无目的，信马由缰。

    可他的气势、精神、以及身体状态，却在缓慢中凝聚，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逍遥诀难逍遥，逍遥之中见真章，生死瞬息随身傍，莫道黄泉路太长……”萧毅这般念叨着，摇了摇头，笑道，“逍遥诀当逍遥，君子不器为真章，随心所欲无拘束，莫为生死两迷茫……”

    他这般信步而歌，随手将储物袋中积攒的低阶灵石丢在地上，直到扔无可扔为止。

    “他在搞什么？这是灵石诶……”李兰儿嘀咕，看了也正好奇的双翅乌梢一眼。

    可惜这个畜生虽通人性，却无法开口说话，自无法给出回应。

    山下，萧毅已经不再漫步，开始在满布灵石的地面施展起逍遥诀来，他在做招式分解，顶心肘、半步崩、锁喉指、铁山靠……一招一式，规矩板正。

    他每一招使出，皆牵引法力，身体周围流动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身形慢时，如铁牛盘踞，身形快时，急如闪电，骤然发力则石裂如粉。

    李兰儿目不转睛的瞅着，和自己偷学的一一印证，逍遥诀图解中未详细书写的招式后手，在萧毅的演练中一一呈现。

    萧毅一直未告诉她，为什么任凭她偷师而不揭穿，无论她怎么问，他的嘴就像石刻的，怎么都撬不开。

    她固然心存疑惑，却遭不住逍遥诀中奇招异式的诱惑，不仅每晚修炼心法，每日晨起即锻炼拳脚。

    最后，她得出一个令自己芳心鹿撞的结论——萧毅喜欢她。

    若非如此，七日前那个邋遢老人说她是他媳妇时，无法解释他的奇怪表现。

    萧毅练得精神，李兰儿看得仔细，双翅乌梢则倍感无趣，身体缩小，如壁虎般趴在岩壁上沉沉睡去。

    如此这般又过去半个时辰，萧毅的神情发生了变化，眼神虽凌厉却空无一物，已然物我两忘。

    他就那么缓缓走着，忽劈出一掌，踢出一脚，又或者身体如蛇扭动一下，看似随意，却牵动着灵石散发的灵气，如雾一般升起，往他的丹田中汇入。

    至此，李兰儿已经看不懂萧毅的所为，捉摸不透，也难以理解，可直觉又告诉她，萧毅现在的一举一动完全超越了逍遥诀的固有框架，向更高深的领域迈进，包含至理。

    她有幸目睹一位上阶术士冲击更高层级，对她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能从中悟出些什么，势必受用无穷，因为冲击瓶颈的经验是非言语可以描叙并传授的。

    她没有注意到，在野牛帮倒塌的寨门外，有个影子闪了闪，很快消失不见。

    萧毅此时已停止迈步，他的思想全部浸yin在对逍遥诀的更深理解中，没有像往常一般盘膝坐地，就那么直挺挺站着。

    满地的灵石，原本光华闪闪，却在快速暗淡，汇聚成一团氤氲雾霭，将他全身包围。

    忽有异光在他头顶闪现，璀璨如花，围住他的灵气如长鲸吸水般突然消失一空。

    萧毅闭目感受丹田处骤然的充盈，那种满足与喜悦，使得他难以遏制的仰天而啸。

    啸声，划破夜的宁静，在长空回荡。

    夜幕之中，幢幢黑影，借着啸声指引，正朝野牛帮寨门处急速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