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列西安共和国第十三章 裂痕(六)
博蒙在旧历末年的快速崛起远没有看上去那样一帆风顺,几个联合军的主要领导人其实一直都不愿支持博蒙煽动要自己控制梯林的行为。这或许可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表明,他们并不认为联合政府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 恰恰相反,在梯林的联合军将领一直不断致信给联合政府,求取建议和指导。整整两支被派回旧大陆的军官团印证了这一观点。就连对其代表霍卢德颇有敌意的《希姆斯人及其同盟者的事迹》也指出,这些联合军将领带给联合政府的音信非常明确:他们希望联合政府的代表能前来接管梯林。这是非常清晰的证据,表明联合军领导人对联合政府甚至是霍卢德本人许下的誓言,直至他们攻下梯林之后也仍然被视为需要遵守的。 真实的情况似乎是,到联合军内部发生争论后,对霍卢德的态度才开始变得强硬而有敌意。到攻下梯林之后,他已经变成了备受诟病的争议人物,成为联合军领导人内部因野心而斗争不休时可随便指斥的方便棋子。第二支军官团为他们向联合政府提出的替换霍卢德的请求找了一条非常明确的理由:霍卢德背弃了他们的共同事业。他们声称,霍卢德不仅忽视为联合而战的战士们,而且还积极阻挠为难他们:“他竭尽全力给我们的征途制造阻碍。”毫无疑问,在联合军中产生分裂时,人们就已经开始齐心协力抹黑霍卢德。 对这位联合军总司令的攻击要点就是,他没能在联合军领导人开始争论不休时,亲自到梯林控制局面。因此,是霍卢德,而不是他们打破了双方之前缔结的协议。但这种宣称同样也有问题。因为很清楚,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协议并没有规定霍卢德需要亲自前来,也没说如果他不来就构成违约。此外,从来没有一种明确的说法指出霍卢德曾保证亲自加入对梯林的围攻;相反,霍卢德曾在离开前模糊地说道,他没法亲自参加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因为在旧大陆他还有许多问题要处理。 换句话说,联合军领导人的论断是缺乏坚实基础的——至少其中一位意识到了这一点。来自约姆德合众邦的将军汉桑就极力避免讨论双方的协议:“我是不是要写一下与总司令背约变节有关的那些骗局重重、令人生厌的事情呢?还是让想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们到其他人那里去找寻吧。” 对于这些关于协议的讨论,我们很容易把它们视为一场关于忠诚和道德cao守的争论,要么认为自己一定要遵守协议,要么认为自己无须遵守。虽然从道德和法理上我们都能探讨联合军将领到底与霍卢德及其背后的联合政府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他们内部的争论背后还有许多现实的考虑。各国军队的实力对比关系,当然也是导致霍卢德拒绝博蒙掌控梯林的一个重要因素。一方想要强调曾经的协约,而另一方不想——问题可没那么简单。霍卢德不想让自己的这位下属兼竞争对手占了上风。从这方面来考虑的话,曾经达成的协议就变成了有用的防守盾牌了,它让霍卢德得到抨击博蒙的机会,而自己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从联合政府方面来看同样也是如此,梯林及更大范围内的现实形势微妙而复杂,需要以更为精巧的手段来对待,而不仅是诉诸道貌岸然的忠诚协议的含义。当博蒙坚持要求联合军的主要领导人以任何人都能理解的内容和形式来对其和联合政府宣誓效忠时,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首要关注点是要保证,在联合政府刚刚成立的时候,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军队能不惹任何麻烦地开始对埃兰德岛的远征。正如后来的情况所表明的,他要求联合军领导人签署的协议是非常有用的,这让博蒙有机会宣称某些领导人甚至联合军全军上下都错怪了他。 但在这一团指控与反指控的博弈当中,在关于协议是否被辜负的争论中,对博蒙来说重要的是,要简单清晰地说明,在面对来自联合政府的权利声明,乃至部分联合军领导人认为他无权这么做的情况下,他为什么可以占据梯林。这才是隐藏在那段时间中多数人对待霍卢德态度背后的政治动机。因此,旧历末年的一些编年史家努力想要说明霍卢德没有履行他对联合军的承诺。同时,也有更多的人花了更大的力气对他的人品进行了全面的抨击。 但真正损害到霍卢德声誉的,并不是《希姆斯人及其同盟者的事迹》或是其他什么书籍,而是博蒙为夺得梯林控制权时组织的针对霍卢德的一系列著述编制所产生的连锁反应。尽管博蒙在日后曾亲口承认这些纯属无稽之谈,但后世许多联合军军史都大量借用了《希姆斯人及其同盟者的事迹》的内容,忠实地再现了对霍卢德的负面刻画。据说,联合军数次攻击梯林未果且伤亡惨重,霍卢德闻讯后非常喜悦,诸多作者都有板有眼地描述了这一幕。他们以冷酷的口吻复述了《希姆斯人及其同盟者的事迹》的观点,称霍卢德没能在大局已定前回到埃兰德岛是因为他是个胆小鬼。
但是这些人所做的远不止重复和转述《希姆斯人及其同盟者的事迹》那么简单,因为他们还连篇累牍地写下来他们听说的霍卢德的缺点和过失。其中,林斯拜人吉尔在这方面表现得尤其有创造力。他写道,霍卢德并没有亲生父母,而是某种不法实验的产物。此外,霍卢德为人极其邪恶,在任联合军总司令期间曾颁布一项法令,要求所有有多个女子的家庭必须贡献一个女子加入“瓦德”:一种提供各种义务劳动的古老组织,他还命令所有有多个男子的家庭都必须提供其中一个充军。既然有这么多人因霍卢德而失去了自由抉择未来的权力,也就难怪他如此不得人心了——吉尔这样写道。 如此荒唐的指控就这样广泛地在旧历末年及以后流传着,并不断被更多的历史著述添油加醋地加以讲述。另一份这种风格的史书称,霍卢德之所以还敢厚着脸皮回来继续做他的总司令,是因为他以更多的利益收买了联合军中一些意志不坚者。其他人也大肆渲染这个故事,比如罗杰林。他宣称霍卢德确实收买了一些人,但在风波平息之后,就立即抛弃了这些人以及新做出的承诺。 在旧历末年动荡的政治环境中,这种敌对霍卢德的情绪迅速得到加强。一位约姆德人称,霍卢德“因背叛和狡诈得到的名声可盖过正直诚实的美誉”。甚至联合政府高层中的一些人在数十年后概括当时他们对霍卢德的总体印象时,言辞也十分刻薄。“霍卢德不可信赖,他如同一只毒蝎,旁人虽无须畏惧它的脸庞,却定要当心它毒尾造成的伤害”。 这种对霍卢德的普遍敌视从侧面烘托了博蒙当时的成功,也让他在霍卢德低头,并与其女完婚后变得愈发自满。然而许多人都可能忽略了一个细节:很难想象,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霍卢德居然还能继续呆在联合军总司令这个位置上——他必然不会是一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