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伤

    临近黄昏，周明渊从林家出来。他原本是打算傍晚就会军营。

    不过考虑到齐安宁已经答应帮助自己，并且两个人约好第二天去军营，周明渊就打算在侯府歇一晚，第二天再去军营。

    回家的路上，他在一次见到那个不想看见的身影。

    她这次红衣裙的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斗篷，在蜀州城的街头巷尾走动，也不太显眼。

    周明渊心下一紧，停住脚步。

    “周大将军，上次一别，已多日不见。不知道大将军还记得小女子吗？”依旧是熟悉的妖娆语气。

    周明渊握紧手中的剑，说：“你在这蜀州城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大将军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小女子实在是禁不住相思之苦。”

    周明渊拿着剑刺向她，叶红衣一动不动，周明渊把剑抵在她的胸口，她眼波流转，娇柔无比地说：“看来有人要把我的心剖出来呢，怎么？想知道小女子心里是不是有你？”

    周明渊见她不还手，又不好真的下手杀她，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人家不过是想知道大将军有没有想我……”说话间她用手抚弄自己的长发。

    这时候，听城内的巡防队的脚步声渐渐往这边过来，没想到叶红衣用两根手指撇开周明渊的剑。

    “周大将军，相逢有时，你一定要挂念我。”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

    周明渊遇到巡防队的人，告诉他们一定要留心这个红衣女子。

    巡防队的人说他们从未碰上什么红衣女子，但今后一定会多加提防。

    周明渊回到家中，看望了两个孩子。周言祯六七岁的年纪，明渊带着他练了会儿功夫，言祺在旁看，也学着样子比划几下。

    周明渊自打娶亲之后，常年在外，与妻儿聚少离多，照顾不周，让他们吃尽了离别之苦。他自觉愧对这周家的每一个人。

    但是这周家每一个人的眼下将来，无不与他在外的每一步息息相关。

    他与部下拼尽全力，伤痕累累，才能安心与自己的家人相聚在一起。

    像如今，他就不心安，只要他战场上行差踏错一步，这侯府的一草一木都要跟着他受惊。

    他偶尔想起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妻子，一个娇弱的女子，与他隔千重山万里之遥，日夜提心吊胆，以泪洗面。

    正是这样的紧张不安，使她本弱不禁风的身体雪上加霜，过早地结束了她的生命。

    他能想起来的温情脉脉的时刻都很少。他们实在是相聚太少了。他尝试着回忆她，不管在何时何地，他只能想起她两行眼泪划过脸颊的样子。

    那日在竹林，他受叶红衣的迷惑，他看到他的亡妻泪流满面地站在他面前，她的面庞模糊，唯有泪痕清晰。

    他那可怜的妻子，大概是哭干了眼泪，就离开了自己夫君和孩子。

    周明渊的心如裂开般疼痛，一个娇弱女子，没有得到父母的疼爱，也没有得到夫君的关爱。他自觉无能，在这个世上，他照顾不了任何人。但是，他又尽力在照顾自己的每一个家人。

    在这样的思虑之中，周明渊回到自己的房间，朔风震动窗棂，不知怎地，他想起齐安宁那张明媚的脸庞。他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她一眼，仿佛心上裂缝里进来了冬日的阳光。

    周明渊入睡。等他第二天醒来时，叶红衣躺在他的床上，就在他的身侧，只着一件红色的薄纱衣，含笑地看着他，说：“周大将军，早啊。”

    周明渊从床上起来，从地上拿起一件衣服披上。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林玉贤和她的贴身侍女过来喊他起床。正好看到叶红衣在床上，搔首弄姿。周明渊衣衫不整站在床前的一侧。

    叶红衣缓缓地将肩上滑落的衣领拉上来，娇媚地喊了一声：“大将军……”

    “娘，你们先出去。”周明渊看到林玉贤两位急忙说道。

    “你是什么人？”林玉贤并没走开，问道。

    “哎哟，大将军叫我宁儿，那我就是宁儿咯……”

    “你……”

    那个侍女准备喊人，周明渊说：“谁都不要过来，她是西陵的高手。”

    “啊！”林玉贤惊叫一声。

    “哪有。人家明明就是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叶红衣走下床来，身上只披着那一件薄纱衣。

    周明渊站到母亲身前的位置去，说：“娘，你们快离开。”

    然后看着叶红衣说：“你要戏耍的人是我，其他人你……”

    “大将军，你在说什么啊。宁儿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家人的。”

    “叶红衣！”周明渊听到她自称宁儿，大声喊道。

    “哎哟，小女子真的好伤心啊。昨夜当我是你的宁儿，百般温柔，今日你就这般急言令色，人家真是心被你伤透了。”

    林玉贤和那位侍女只好先从房间出去。

    “大将军，这不久前，你还念着一个叫蓉蓉的姑娘，这才多久，就变成宁儿了啊。宁儿是谁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周明渊怒气之下，眼睛都红了。

    叶红衣看着他，依旧不改神色，一边把地上衣服捞起缓缓穿在身上，一边娇滴滴地说：“人家哪有想怎么样啊，只不过倾慕大将军而已嘛。”

    叶红衣把衣服穿好，系上腰间细带之后，看着周明渊“咯咯”地笑，然后走出门口，看着门口侯府的府兵，邪魅一笑，说：“大将军一定要想我啊……哈哈哈哈……”

    “妖……女……”

    还没等骂完，叶红衣就已经飞身上了屋顶，消失不见了。

    林玉贤又着急又生气又担心，对着这一队府兵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个人进了侯府，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周明渊穿好衣服，走出屋来，说：“母亲何必责怪他们呢，她又不是寻常高手。”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那个徐大夫啊。”

    “不必了去请大夫了。我身子有异，自己清楚的。”

    “渊儿！你真的没事吗？”

    周明渊叫府里的人都散了。

    “那女子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不知道。”

    “这……这该怎么是好啊……”林玉贤急得团团转，“要不去找许贻煦他们兄妹商量下？”

    “母亲，我这些日子先在军营，我不在家里，她不会来家里的。”

    “那她……”

    “她武功再高，军营也不是她能去就去，能走就走的地方。”

    “也是，也是。”

    “母亲你们别担心了。我收拾一下，还得去军营。”

    周明渊一脸沮丧，回到房间，里面散发着叶红衣身上nongnong的脂粉香味。

    他一拳打在地上。

    等他收拾出来，和父母告别就回了军营。

    齐安宁和许咸熙在城西门口等他。周明渊远远看见两姐妹骑在马上，一直在逗趣，满脸笑容。

    一行人汇合，打过招呼，就朝着西门大营去了。

    在西门外，他们遇到了林珊。林珊说自己也要去见识下昆仑派的阵法融入到军阵之中的景象。

    到了军营，许咸熙就直接去找军医们去了，她对阵法倒没多大的兴趣。

    其他人都跟着周明渊练兵去了。

    咸熙看到军医们说一切都好，总算是得闲了一些。她把自己抄写的一些药方给了这些大夫，这些大夫们也给了她一些药方，大家一起讨论。

    不一会儿，林珊就来了，恳求咸熙说：“许大夫，你能出来一下吗？”

    咸熙兴致高着呢，嘴型夸张问：“什么事？”

    林珊直接进去把她拖出来了。

    许咸熙把她的手甩开，说：“你们世家小姐不是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我拉拉扯扯，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谁爱说谁就说，我不管！”

    “脾气这么大啊？谁惹到你了？”

    “你啊，一天天地就知道研究药方，研究药材，你就没什么别的在乎的东西了吗？”

    “哎呀，我一个大夫嘛，不天天研究这些，那研究什么呀？”

    林珊又重新拽她，拽出好远了。林珊看着咸熙说道：“那你的朋友现在伤心死了，你也不管吗？”

    “谁伤心了？我哪个朋友啊？”

    “我啊！我啊！”

    “你伤心？”咸熙看着她，“等等，你这么看得起我，都把我当朋友了啊？”

    “我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你还不当我是你朋友？”

    “好吧。那就关心下你把。你为何伤心啊？”

    林珊“哼”了一声，跺了一下脚，就直接躺到黄草地上。然后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咸熙也躺下。

    咸熙不躺，林珊说：“你不想理我是不是？你这么讨人厌吗？”

    “哎呀……”咸熙无奈，就躺在她身侧。

    “我的心好痛啊！”林珊说道。

    “你哪里病了？”咸熙拉她的手要给她把脉，林珊抓住咸熙的手把它拿开。

    “我身体好好的，没病啦。我是心痛啊。”她侧过身子，用手枕到脑袋下面，“你有没有很爱很爱一个男人，然后他不爱你？”

    咸熙摇头，说：“没有。”

    “那你有没有很爱很爱过一个男人？”

    咸熙还是摇头，说：“没有。”

    “你不是很喜欢秦朗吗？你知道他要娶别人了，你不心痛吗？”

    “有些遗憾，我和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这么大遇到这么好的朋友，还是第一次呢。”

    “朋友？你们都那样了，你还当他人家是朋友！唉，我就知道和你说也是白说。”

    “那我走了。”

    “别别别，我也找不到别人的人说话了。你不懂也好，省得跟着我一起难过。”

    咸熙又重新躺在地上，听林珊说话。

    “他娘一点也不喜欢我，说姑娘家嫁人是要相夫教子，又不是保卫边疆，要那拳脚功夫做什么。”

    “那他呢？”

    “他……也不喜欢……”林珊开始边哭边说，“他喜欢娴静淑贤的，我明瑶表姐那样的。”

    许咸熙不知道说什么好，伸过手去轻轻拍了林珊的肚子。

    “你不说点什么来安慰我吗？”

    “我在云何寺背了好多佛经里面的东西，你要听吗？”

    “你……你……算了！”才一会儿，她翻过身来抱着许咸熙，“咸熙，我好难过。呜呜……”

    咸熙拍着她的后背两下，然后把她翻到地上，说：“要不你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你不懂……呜呜……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这种痛永远都不会好了，会痛一辈子的。呜呜……”

    “也许，以后你遇到了比这个若谷哥哥更好的人呢，并且还喜欢你呢。”

    “这和好不好没关系。咸熙，你以后会明白你爱这个世上的某个人，会超过所有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哦……”咸熙就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到底多大啊？怎么能这个都不懂呢？”

    “我已经过了十七岁了。”

    “我要是和你一样活得没心没肺就好了，每天吃好喝好傻乎乎乐呵呵的。”

    咸熙又把手伸过去，拍了拍林珊的肚子。然后两个人一起沉默。

    过了许久，林珊看着咸熙一脸严肃地说：“咸熙，你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任何人。否则，我拔了你舌头！”

    “你刚刚还说我们是朋友呢。哪里有朋友威胁朋友的啊？”

    “我不管，你快发誓，不许和任何人说。”

    “好啦，大小姐，发誓有什么用啊。我看那些男人信誓旦旦地，违背了誓言还不是好端端的？”

    “好啊……许咸熙，你一身男装在外面混，男人的臭毛病你全学会了是不是？”

    “我没有啊……”

    “你还狡辩？不过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以后娶你的人会是什么人？”林珊突然来了兴致，问许咸熙，“咸熙，你想象中你的未来夫君是什么样子？”

    “没有想过。”

    “那你现在想。”

    “哦。四肢健全，眼不瞎，耳不聋，嘴不哑……还有……还有……”

    “你！你你你！你这都什么呀？我的天哪，真不知道你脑子都装着什么！”

    “你一定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的，林大小姐。”咸熙缓缓说道，拍了拍林珊的头。

    天上的乌云翻滚涌动，风一阵接着一阵。地上的两个姑娘，衣摆舞动。

    “谢谢你，许咸熙。”林珊过了很久说道。

    “一定会的。”

    许咸熙拉着林珊到了营帐里面烤火，一会儿，林珊就在榻上睡着了。

    齐安宁到了军营，先把高瑜之前布下的阵法给众将领分析了一遍，教了他们一些入门常识。

    然后又带着一小队士兵演练了一些。

    齐安宁不跟人打趣的时候，柔和中带着几分英气沉稳。周明渊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这安排那的，他欣赏这位姑娘，好像也不仅仅是欣赏这回事了，他想起早上叶红衣说的话。

    周明渊走出来，到了军中大夫们在的营帐。

    他看到林珊在睡着，咸熙在认真看着方子和书。

    周明渊进去，许咸熙看到了他，指了指正在睡觉的林珊，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

    周明渊示意咸熙出去说话。周明渊不敢去问齐安宁，她知道齐安宁心思细腻，怕她知道什么。许咸熙年纪小，也不太懂事似的，性格更加直率天真。

    咸熙跟着周明渊走了一段还算远的路，问：“大将军，你这是要拐卖人口吗？”

    “把你拉去卖，有人敢买吗？就你这脾气。”

    “哎哟，你还会打趣人啊。听我jiejie说，你也是冷面人哦，寡言得很。原来不是啊。”

    “许姑娘……”

    “许大夫。您这要是拆穿了我身份，以后忙我就帮不上了啊。”

    “许大夫，周某人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大将军，您请说……”

    “关于叶红衣，你是否听你家里人提起过？”

    “大将军，叶红衣又来找你了是不是？”

    “没有，我就是问问。”

    “那你想问什么？不过关于她的事情，我也都是在蜀州什么坊什么楼啊里面听说的。”

    “比如，她找上的那些男子，都有什么特点吗？”

    “没听说诶。她钟意什么人，没有听说过。”

    “那她杀的都是什么人？”

    “这个啊，就多了。”

    “比如……”

    “比如啊，负心汉，她肯定杀咯。不过，痴情的男子，她也杀，据说是嫉妒人家姑娘得一真心人，就把人杀了，好让姑娘和她一样痛苦。”

    周明渊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还比如啊，她引诱不成功的男子，也一杀了事，还有她引诱成功的男子，玩腻了……也杀。”咸熙五官挤在一起，看着周明渊，“是有点残忍……啊？”

    “那为什么那日我和许贻煦都在城门口，她为何只……”

    “这个嘛……这个……”

    “你直说。”

    “就是你和许贻煦嘛，那她肯定对你感兴趣啊。倒也不是因为许贻煦年纪小，而是他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没经历过什么事，你嘛，满脸都写着……”许咸熙看着周明渊，“就算不看脸，你也是个兵马大元帅，这身上嘛，多得是心酸无奈，是不是？”

    咸熙又把五官挤在一起，嘴不露齿地说：“她当然是对一身秘密的人感兴趣，许贻煦那样的，她一眼就看穿了，有什么意思？”

    周明渊看着许咸熙，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眼下，高瑜想对付宁儿，那个疯道士对付我哥，高瑜怎么可能不派人来摸你的底细呢？你可是西境守军的主帅啊。”

    接着，咸熙对着周明渊快速眨眼，问：“大将军，叶红衣找你了是不是？我闻到女人的脂粉味了。”

    “你……”

    “下次她找你，她问你，你也问问她呗。”

    “问什么？”

    “就问她，问她把她的心上人喂了几头狼？”

    “你啊！”周明渊看着许咸熙直摇头。

    “我是说真的。贻煦说她的武功可能在高瑜之上。加上她又用毒还有什么手段……万一哪天，用得上攻心为上这招呢？虽然不太道德，但是不是说兵者诡道吗？”

    周明渊叹了口气，看着许咸熙：“这件事情，你别跟你哥哥jiejie说，可以吗？”

    “这很难啊，我藏不住事的。”

    周明渊确实觉得委屈了她，就说：“那你过段时间再说。”

    咸熙看着周明渊眨眼睛，摇头说：“我尽力吧。你不要怪我哦。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不是我来套你的话哦。”

    “不怪你，不怪你。”周明渊说道。

    “好冷哦，我们回吧。”

    午后申时，咸熙姐妹和林珊就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