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诸法无我
答应戴斯博士进行真正的记忆探索之后，深眠者们把各自的员工卡插入门禁，再次回到了房间里的营养槽中。 半透明的坚硬内壁再度升起，与天花板上的凹槽严丝合缝地对接，淡黄色的粘稠液体自脚底的栅格向外涌出，一点点没过了膝盖与肩膀。 液体平面即将上升到口鼻附近时，罗素弯下腰，试探性地呼吸了一下，结果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就像在空气中呼吸一样轻松。 溶有氧气的氟碳化合物液体也有类似的功效，早在几十年前就有科学家完成过动物实验，让一只小鼠在烧杯底部存活了二十小时。 但它毕竟是一种高密度液体，长时间浸在其中会导致肺部的二氧化碳逐渐积累，最终引发高碳酸血症，所以在罗素的主界并没有得到广泛使用，仅仅作为一种辅助治疗手段存在。 而现在注满了整个营养槽的淡黄色液体显然是一种更加成熟的产品，漂浮于其中的罗素活动了一下肢体，很快掌握了上下游动的诀窍，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条入水的鱼儿，没有半点不适应。 又过了十几秒，等到深眠者全部就位，名为希瑞的人工智能开始发送广播： “正在扫描大脑构造……正在构建记忆模型……正在挖掘深层记忆……正在生成阈限空间……正在连接阈限空间……正在调整神经输入……记忆探索即将开始，倒计时三秒……” 罗素闭上了双眼，视网膜上却依然闪烁着令人作呕的斑斓而油腻的色彩。 就像老式电视机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雪花状的白点开始快速驱逐视网膜上浮动旋转的色块，很快伴随着“沙沙”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房间里的复杂仪器开始工作，携带着巨量信息的电磁波从营养槽的顶部向下灌注进大脑，直接输进了人体感觉器的接收终端，与紧身衣内部的神经肌rou电子模拟传感器共同作用，将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深层记忆阈限空间完整地呈现在脑中。 【当前深度：4】 当罗素再度睁开双眼，他已经重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宛如地狱边境一般徘徊着无数灵体的里学校。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的紧身衣又变回了休闲装，口袋里依然放着两支一模一样的圆珠笔，锋利的厨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右手掌心，简直像是跟自己绑定在了一起。 “我把沙箱测试的道具带到了徐青雨的深层记忆阈限空间里？还是说我的潜意识认为这些道具属于自己，是我自己的深层记忆阈限空间的一部分？不管是哪种情况，当我们的深层记忆连接在一起的时候，阈限空间肯定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以前总结的规律不一定有效了，真是头疼啊……” 罗素脑中闪过几个猜测，但他很快中断了缺乏证据的思考，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和初次降临噩界一样，他们这次依旧出现在里学校的cao场上，只是从原来的七人变成了现在的三人。 深眠者们彼此对视一眼，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毫不犹豫地开始了行动。 罗素之前询问过戴斯博士“沙箱测试”与“真实探索”的区别，得到的答案不出所料：沙箱测试本质上就是一种测试，虽然深眠者们成功消除了其中的病变部分，也就是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怪谈对应的七个灵体，但这些都发生在模拟环境中，不可能影响到徐青雨本人的大脑。 换句话说，这七大怪谈灵体现在都“复活”了，而且还有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外道天魔…… 深眠者们只能模仿上次探索里学校的流程，抓紧时间摧毁寄托物消除七个怪谈灵体，否则如果与外道天魔战斗时不小心惹到一个怪谈灵体，哪怕是最弱的无生魔胎，也会增加团灭的风险。 毕竟现在整个团队只有橡木还能跟怪谈灵体过上几招，尼采虽然身手矫健，但也只是跟普通人相比，要是被速度快到可怕的怪谈灵体盯上，他恐怕活不过五秒。 好在他们已经牢牢记住了七个怪谈灵体对应的寄托物以及所在地，只要让橡木激活肩甲上的猎豹雕像，依靠兽魂赋予他的极速突进到寄托物所在地，在怪谈灵体出现前将其快速摧毁就行。 只要在怪谈灵体出现前…… “那，那些是什么？！” 随着尼采不敢置信的惊呼声，七道诡异狰狞的身影出现在cao场外围，向着三名深眠者快速逼近。 她们目标明确，配合默契，杀意盎然。 这是罗素进入噩界以来第一次产生如此浓郁的绝望情绪。 “这不合理，就算额外任务的难度有所提高，也不应该在我们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出现团灭危机，这绝对不符合无名之月发布任务的原则！” 在死亡的压力面前，他的理性艰难地驱逐了尖叫的冲动，一个又一个念头仿佛沸水表面的气泡一般接连炸裂。 “我是否遗忘了某些关键？我是否忽略了某些细节？我是否做错了某些选择？我是否……” 他拼命地思考着，然而七个怪谈灵体的速度比人类快上了许多，不过几秒的时间，还没等他想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她们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无生魔胎轻抚肚中胎儿，衰色残莲蜂窝状的脸部嵌满莲子，相思病媒化作虫潮与鼠群，恶道阴身上下颠倒着飘浮在半空，怨憎凶刃蛞蝓状的下半身蜿蜒蛇行，别离欲rou在愉悦的哀嚎中体液四溅，唯独走在最前面的贪嗔泥偶与正常的活人别无二致，甚至还向深眠者们挥了挥手。 她……挥了挥手……？ 在场的三名深眠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到无法思考，但还是本能地挥手回应。 然后，他们就看着这七名形象各异的徐青雨从身侧经过，向着另一边的球门走去。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僧人，罗素定睛看去，只觉得这名僧人的外貌俊美到了妖异的地步。 他体态修长健美，脸部五官没有任何一处瑕疵，简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而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恰到好处地冲淡了阴柔之气，让他不至于被“美丽”这个词束缚。 一件深红色的袈裟斜披在他身上，其上用金线分割出了许多长方形的格子，这件袈裟只有外衣而无内衣，因此裸露出了大半个结实的胸膛，线条宛如刀削斧凿的罗汉塑像，充满了无言的力量感。 在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串粗大的佛珠，每一颗皆有拳头大小，饱满圆润，宛如晶莹的白玉。 这僧人原本倚靠在球门的门柱上休息，此时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便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两掌相合，十指相并，平胸端直，声若洪钟地说道： “贫僧蝡疠，见过诸位檀越。” 【已发现外道天魔之应身】 就在这时，来自遥远之地的呼喊声在众人耳边响起，荒草倒伏，十双球鞋踩出的凹陷在草坪上移动摩擦，逐渐靠近了自称蝡疠的僧人。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右手屈臂上举于胸前，五指舒展，掌心向外，结出释迦五印中的无畏印，同时以梵语朗声念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那些凹陷距离僧人越近，就越是显得模糊，仿佛踩在上面的人逐渐变得轻盈，最后随风远去了一般，就连倒伏的荒草都重新竖直，在阴冷的风中再度摇摆起来。 在僧人脚边，颅骨制成的足球重新变回了人头的模样，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旋即化为了骨灰。 外道天魔的应身只用了一记手印就轻描淡写地超度了整支足球队的灵体，然而七个怪谈灵体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加快了冲向僧人的脚步，下一秒，五花八门的攻击同时朝着他一人轰了过去。 即使是橡木和齿轮这样的资深者，也没有把握在这铺天盖地的杀意浪潮中存活下来，然而僧人却不动声色，只是从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慈悲的情绪。 他右手的无畏印保持不变，左手自然下伸，五指垂落，掌心向外，结出释迦五印中的另一印，与愿印。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时，挂在僧人胸口的佛珠大放光明，如同一轮轮日晕凭空出现，中心是耀眼的光斑，边缘则有一圈彩虹色的圆环。 无论是胎儿、莲子、虫潮还是刀刃，都在佛光的照耀下不断变得缓慢，最终停在了距离他半米的位置，它们就像是永恒前进却又时刻静止的飞矢，以令人大脑过载的矛盾姿态悬在半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僧人就这样右手向上，左手向下，面露慈悲地注视着七个怪谈灵体。 她们的身影在佛光中逐渐变得如同幻影般模糊朦胧，显露在外的血rou自行剥离掉落，露出下方狰狞的白骨。 好在怪谈灵体都具有超速再生的能力，她们的血rou在掉落的同时也在再生，两种无形的力量在体内拉锯对抗，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来。 但七个怪谈灵体被定住时，僧人的双脚可没有被定住，他转过身去，向着cao场观众台走去。 罗素知道，观众台下方有一条地下通道，别离欲rou的寄托物就藏在通道尽头的体育器材仓库里。 “动手吧，橡木。” “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跟怪谈灵体并肩作战……” 橡木哈哈一笑，抡起斧子就冲了过去： “秃驴，吃我一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