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世如梦
天色放亮,风雪之势渐缓。 少年踉跄着跨出酒楼,寒气侵袭而至,醉意顿时清减几分。 紧了紧肩上狐裘,小步向前走去。 咯吱~ 咯吱~ 咯吱~ 他的步伐缓慢而又沉重,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留下两排深深的脚印。 “这就是北宋最为繁华的东京城?” 高墙矮檐全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入眼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见惯了灯红酒绿、高楼大厦,这会儿真看不出有何繁华之处,反倒觉着有些萧条。 前方街道还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考虑一会儿回府后该用什么态度对待。 经过昨夜一整晚的酌酒自宽,他终于接受现实,也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 蔡鞗,宣和殿待制,当今第一权臣蔡京之子。 昨日刚娶了茂德帝姬,喜提驸马头衔一枚。 说是娶,名为尚,实为嫁,也就是倒插门。 是否倒插门对他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似乎意味着:自此以后,只能在其面前忍辱偷生。 偷生可以,辱,他可忍不得。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凭着昨晚逃离时的记忆,终于行至一处府邸门前——茂德园。 这是大宋官家担心自己女儿出嫁后受委屈,特意为她安排的府邸。 帝姬出嫁是为降。 祖制是要住在舅姑府上,以示侍奉公婆。 可她不仅拥有自己的府邸,且在婚宴当晚带着驸马住进去,这在蔡鞗原本的记忆中算是独一份。 “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了?” 蔡鞗站在门外,依然觉得很不真实。 直到有人发现他,恭敬地迎他入府。 府门朝南开,大院配高门。 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出门屋便是前院。 院子里满是宫人、内侍,这会儿正忙着清扫积雪,整理墙柱上被风吹乱的红绸。 “驸马都尉回府!” “驸马都尉回府!” “……” 不知何人领头大呼,一声接着一声往里传,府中顿时热闹起来,仿佛这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蔡鞗被人领着,讷讷地往里走,莫约百十步,抬脚迈入前堂。 不待仔细打量,一女气乎乎自后院走来, “回便回了,这般大呼小叫作甚,但怕不为旁人所知?” 她这一发怒,众人赶紧禁声。 “娇俏可人,见之如沐春风”这是蔡鞗兴起的第一感觉。 只见她头戴花钗冠,身着锦袖青衣,衣服上布满长尾稚鸡图案。 许是怕冷,肩上也还披了一件狐裘。 这便是北宋最美公主,茂德帝姬赵福金? “驸马昨夜去了何处?” 赵福金气呼呼地望着他,似要发作又努力克制着。 “我…” 蔡鞗欲言又止,仔细回忆该如何与她作答。 赵福金追问:“可有弃我厌我?” “不是。” “是我持身自傲令你难堪?” “没有。” “那你昨夜去了何处?” “酒楼。” 蔡鞗据实交待,心中多少有些歉意。 本是洞房花烛之时,却扔下新妇跑去外面过夜,这种行为就算寻常人家的女子都会感觉难堪,更何况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这事儿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受罚都是轻的。 可他也很无奈啊。 回想昨夜,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脑中更是莫名多出许多记忆,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交杂在一起,顿觉头痛欲裂。 这种情况,没有当场发疯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做到绝对理智。 可这些只能他自己知道,断然不能告知他人。 “驸马都尉可知,若非我家娘子严令,这京城怕是早就翻了天” “今日亦是五更起,整服待君以归,你可倒好…”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几步外的女官开了口,语出满是不忿。 “还讲这些作甚?这都几时了,再不前去礼拜舅姑,那些个老不羞又该向爹爹上札子,奏我个不尊人伦之罪。” 女官躬身示罪,改呼:“来人,为驸马都尉更衣。” 待他穿戴整齐,内侍早已备好马车。 此番本是拜舅姑,理应乘轿才对,可风雪未停,街道积雪略厚,乘轿显然不如马车安稳。 当然,也只她茂德帝姬才有此般特权。 在众人的簇拥下,夫妇二人执手上了马车。 牵住她冰凉小手的那一刻,蔡鞗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悸动。 曾经的老司机,这会儿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不由自觉可笑。
马车前行,车内再无旁人。 赵福金仔细打量着他的侧脸,积累了一整晚的闷气渐渐消散。 心想:这便是爹爹千挑万选为我选出来的郎君?此前都没能细看,倒也让人厌恶不起来。可他为何一直盯着外面,莫不是我还不如那些白亮眼的东西? “哎,你方才为何发笑?” 蔡鞗收回目光放下车帘,他说:“像由心生,我只是心中欢喜罢了。” 尝试着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出口倒也自然,毕竟容纳了原主人的部分记忆。 这会儿他已准备好言辞,等待对方追问。 果然, “为何欢喜?” “帝姬宛如天仙谪凡,得知乃积百世之福,心中自然欢喜” 蔡鞗反问:“你呢,可有欢喜?” “我?我自然也…欢喜什么欢喜!迟迟不归,累我顶着这破花钗好些时辰” 赵福金死劲儿掰了掰头上花钗冠,拉长着脸道:“如何能欢喜?” 蔡鞗笑而不答。 “还笑,把脸给我收回去!” “...那你教教我,这张脸该如何收回?” “……” 赵福金撇过头,冷脸不语。 稍许, “爹爹所言不实。” “你爹…官家对你说了什么?” “爹爹曾说你文武双全,容貌不凡。” “也没说错。” 这幅身体的前主人一直有在坚持习武,虽称不上魁梧,至少还算健硕。 这点他很满意。 至于容貌,他一直奉行的是:长得好是给别人看的,强健的身体才是自己的。 虽然这幅皮相生得并不丑。 “爹爹还说你为人正直,我瞧着不像。” “人啊,有时候不能太相信自己眼睛。” “那信什么?” “信你爹。” “……” 赵福金再度沉默一阵,终是端不住了, “你这小嘴像是抹了蜜,端是勾人心魄的主。” 小嘴?是形容我? 蔡鞗没好气道:“这话是跟谁学的?” “话本子里” 赵福金一本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