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二
“因为娘娘是娘娘啊……”英国公夫人微微一笑才道:“正因为娘娘是娘娘,所以才会这般的罢?” 李绩看着爱妻轻道:“夫人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情,原本就在夫人意料之中?” “娘娘的性子如何,夫君其实也是明白的,她可以做到对自己的亲生姐妹下绝手,却未必能真的对自己的亲生甥女甥儿做得如此绝义绝情。所以多半哪,她还留着一点儿心念的。只是这点儿心念,却也不是断不得截不掉。若非主上太过保护娘娘,只怕如今也不会这样两难了。” “什么意思?怎么就是主上太过保护娘娘?” “当年杨牡丹子与贺兰顺之事,未必娘娘是不想亲自动手的。只是主上太顾忌着娘娘的心情,抢先一步动了手,以至于让娘娘觉得自己真的是欠了这两个贺兰子的情。” “怎么会?娘娘没有动手,才正应该不会如此作想罢?” “夫君,虽然妾身也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却有一点可以清楚地与夫君说明白——若是当年动手除去杨氏与贺兰氏两母女的,是皇后娘娘自己。那么对待后来的贺兰两子,娘娘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犹豫不绝了。” 李夫人一句话,说得李绩半晌无言。 带着这般心事,李绩一夜不能好眠。直到次日午后受命入内之时,心中尚且都还存着一丝疑问与不安定。 这般的神态,自然也逃不过李治李弘父子二人的眼睛,只是这位大相向来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的性子,父子二人也不好再多问。 然则李弘对自己的太师向来关切,是故便教人悄悄地把这话儿传与了媚娘。 “这孩子也忒是细腻了些。”听得静安传话儿来的媚娘,正与李贤母子二人在大宝殿下看着诸宫娘们给今年宫里新生的小猫儿洗澡,理容,于是忍不住便摇头笑着叹息。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不必为此事忧心。”静安了然,颌首。 “事情未至他面前,却有什么可忧心的。多虑了。”媚娘一句话,便叫静安定了心,转而言谢,自退去安抚李弘。 这边儿李贤正捉了一头波斯商人新进贡的雪色小猫儿逗弄着,见静安离开,就笑眯眯道:“这个静安总是爱cao心的。” “也没办法,若是有人能替他多担待着你皇兄的事,他也不必如此辛苦。”媚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李贤登时将嘴嘟了老高:“母后是嫌贤儿只会给兄长添麻烦么?” “难得你也知道。” 媚娘笑悠悠地回应,却叫李贤气了个炸毛,哼哼哼地也不说一句话,抱了猫儿就往内殿走,连声退礼也不给。 一侧众侍儿们都笑了个滚地葫芦,可是又都不敢出声。媚娘看他们忍得辛苦,也是无奈摇头: “这孩子,真的是被他哥哥给宠坏了。若是他父皇知道你们这样,又要收拾他一通了。” 诸侍立时变色,为首一个小侍儿便急着解释:“娘娘,殿下只是爱逗乐,您可千万别……” “本宫明白。” 媚娘无奈叹了口气,再摇一摇头,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你这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本事,都把人闹成这般样子,还能帮着你说话儿担待的……” 一边一个刚刚入殿服侍才两年多的小侍监笑憨憨地冲口而出:“因为潞王殿下真的人很好呀……” 他话未及说完,便立时省悟到自己有失礼数,心中一紧,还不及开口请罪,就见上至媚娘下至满地或坐或立的诸侍,都笑成了一片。 茫然地,他眨眨眼,又若有所悟,于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搔着脑袋憨憨地笑了起来。 媚娘他们在前殿笑,李贤却是半点儿也不知晓—— 事实上,这位大唐潞王小殿下,此时正是一肚子的火呢! “就没见过这样的!就没见过这样的!就没见过这样的!”气急败坏的他,抱着小猫儿大步流星走到后殿之后,就满殿里团团乱转,可难为了被李弘新指来,跟在他左右的小宝儿,苦哈哈地笑着跟他左右浑转一气,眼前直冒金星。 “……就没见过这样的!”最后,李贤气哼哼立在当地,高声喊了一句,又倏然转头盯着小宝儿问:“你说,哪家的母后会像母后这般的?成日里只是明着暗着损自己儿子……又有哪家的父皇会像父皇这样的?就变着法儿设着计地给自己儿子找套儿钻……真是的!别家还都宠都宠不够的呢!” “可是殿下,主上那是为了锻炼太子殿下,娘娘也是因为希望殿下您能早日成长,如愿成为太子殿下的左臂右膀啊……” “那也不能这样啊!”李贤气馁地叫了一声,便呆呆坐着发怔。好一会儿,自己垂了头:“……就算是我真的任性了些儿,贪玩了些儿……” 他说不下去了。 小宝儿见他如此难过,心里也是大不好受——整个殿里,不,应该说整个宫里,能看得下这位潞王殿下的委屈脸儿的,只怕除去李治,便只有媚娘了。 于是他便也凑到一边儿去,暗中以袖遮着,将被李贤摆在脚边那只呆呆怔怔,从头到尾连叫都不知道叫一声的小猫儿,暗掐一把,等它吃痛炸毛叫了一声,才笑嘻嘻地道:“殿下,这猫儿叫了呢!” “叫便叫罢。它若不叫又怎地。”李贤托腮,看着猫儿离了自己身侧,懒懒地道。 “殿下,您看它像不像太子殿下那几只小狻猊?” 小宝儿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李贤:“差点儿忘了正事!那几只小家伙又被放归上苑了。如今新幼仔儿尚且未得诞生,怕是弘哥哥想念它们得紧呢!不成!得赶紧把这小家伙给哥哥送去。虽然猫儿离龙种狻猊差得远,可也能让哥哥开心一把呢!走!” 李贤叫了一声,一把抄起躲得老远的小猫仔便要前行,却被小宝儿紧紧叫住:“殿下,此时太子殿下怕是不在呢!” “那也无妨,本王去东宫里等着也好……本王都好几日没见哥哥了。” “可是如今那东宫之中……” 小宝儿只说了这么半句,便急急打住,暗暗叫苦不迭。 果然,李贤先一怔,接着眼珠一转皱紧了小眉头:“东宫如何?难不成还有老虎等着吃本王么?哼!一个成日里忧忧戚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本王还怕他了么?” “殿下……您刚刚才解了禁足之令。” “本王那般蠢么?”李贤一记白眼把小宝儿剩下的话全噻了回去,又冷笑起来:“正好呢!前番旧事,尚且未与他计较清楚,正好今日趁着机会,也好好儿跟他说清楚。” 转过头,他冷笑着望向殿窗外的东宫殿顶: “……这里是大唐,哥哥是我大唐太子殿下,本王的亲兄。他还是把自己的身份掂量清楚了,再说别的罢!” 言毕,头也不回地就出殿往东宫方向走去。 小宝儿大叹口气,咬着牙给自己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然后苦着脸,拉长着声音一路“殿下殿下”地追了下去。 静悄悄的殿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狸花猫儿,抖着胆子在殿中央李贤曾经走过的地方,行了几步,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呼唤着玩伴一般,轻嘤了一声“妙”,接着便被袅袅萦萦的回音,给吓得连退七八岁,“哧”地一声炸了满身绒毛,接着“嗷呜”一声窜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