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七十三
“私心人人都有，不止是他们。问题是他们以一己之私，去诋毁别人这件事不对。”看到韦待价所失望的，仅是那些人所言非实，墨青衣衫的男子便立时皱了下眉，但很快地，便平复了常态，轻声道：“无论如何，娘娘既然请主上召了韦大人入京来议此事，还请大人多多尽心。” 韦待价连声称是，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掌茶博士便将那十坛松子取来与墨青衣衫的男子。 男子旋即起身告辞，召了另外两个面白无须的小侍儿前来捧了松子之后，便自行出去了。 刚刚走到街转角，一辆大马车便出现在三人面前。两小侍儿急忙上前放好了松子，正待转身回来扶着男子时，却见他已然自己坐上了马车，且还一迭声地催促着。 带着守卫马车的人，再加上驾车的马伕一并共有七八人，见他如此急慌，一时间也都惊着了，心里暗暗存下了戒备。连两个抱松子的小侍儿也悄无声息地将怀中暗藏着的短剑向称手的地方移了一把。 上车之后，二侍更是别加谨慎，掀起帘子小心地向外窥探——然而行了半路也没见着什么可疑之处，于是便向着墨青衣衫的男子望去。 只是男子却没有任何想要回应他们的意思，只是闭目假憩。 …… 马车停在了九成宫西北角门上。 墨青衣衫的男子跳下车来，向着守卫的卫士笑一笑：“六儿寻得了娘娘想要的小食，还请诸位向内回禀。” 看到来者却是前任延嘉殿首侍，媚娘曾经的心腹周六儿，几个卫士倒也不多怀疑，笑着验过了他早先离开宫中时，得媚娘赐的宫外行走的腰牌，为首的那个便点一点头，又叮嘱了一句：“公公如今可是宫外人了，还请公公注意着些儿，进到内里，仔细那些新大人们——那些大人们都是这几日才新上任的，公公面生，别叫他们怠慢了您。若是叫娘娘知道因为咱们一句两句的没先通禀了公公，结果让公公落了难处，怕是要责罚的。” 但凡是在这宫中行走的人，人人都不是傻子笨蛋，所以大智小慧的人，周六儿也见得多了。然若这个卫士小头头儿这般处处周细的，倒也还是少见——更何况还是在这等地位上。于是便免不了地多看两眼，又问了他叫什么名字，谢过他提醒之后，便自行往内里去了。 那侍卫头头倒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既便知道六儿这一问，日后自己便有莫大的好处，却还是一派淡然之色，全无得意之情。 他如此，可是他身后那些个小兄弟便不是那么通透明达了，一个个都气愤愤地道：“咱们大哥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情面，他却好，一发地装起大来！ 不过就是一个出了宫的前侍监而已，便是在太极宫的时候也还没真的坐到如今清大总管和明大总管那样的地位呢！居然还给咱们摆脸子现架子的…… 大哥，你也忍得？” “为何要忍？” 这个卫士小头头儿是个右监门卫的品衔，虽然在这遍地走着正五品的宫中，他的品阶着实不算太高，但却长得极为清秀，年纪虽然不大，可说话却也是一贯地沉稳温和。他看着这一群兄弟的目光，也是很有些奇怪： “我不过是多了一句嘴，告诉了人家一句对方早就知道的话儿，却得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却有什么忍不忍的？” “大人情？” 他身边的小卫士们看了看远处走得一发远了的周六儿：“他只是一个前宫侍而已，可大哥的父亲却是洺州刺史，堂堂东夷都护大将军东平郡公（即初唐名将程名振）啊！” 这个卫士小头头儿，却正是程名振的长子程务挺。听到几个小侍儿的话，他立时便摇头道：“你们还是没有明白……若是皇后娘娘真的有心贬他出宫，那也不会再赐他一块宫外行走的腰牌了。更加不会再赏了他一块儿通行令牌。说到底，当年到底是皇后娘娘贬他出宫，还是送他出宫，却是两回事呢！” “大哥的意思是，这周六儿是被送出宫来做耳目的？那是要盯谁？”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这一点却是不会错的。所以他能记住我的名字，便已然是给了一个大机会了。就算他转身忘记也无妨。”程务挺淡淡道：“反正这宫墙之下，并非我本心所望之处。” 几个小卫士听到，不免又是一阵感慨。 只有程务挺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便不再多说，依旧安安静静地立在自己的岗上，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没有半丝懈怠之意。 …… 墨青衣衫的男子正是周六儿，得到了程务挺的提醒，在面对九成宫内城门前守卫着的禁军新统领时，便自然有了准备，先是笑盈盈先行一记大礼，然后才报上自己的名号。 好在他的名号在刚刚成立没几年的北衙诸将之中，也是颇为熟悉的，所以没受什么难为，便得了准入的令出来。（北衙，即唐时驻扎于宫城以北，以护卫帝王和皇家内苑为主要职责的皇帝私兵所屯扎的居所，与之相对的是南府，后面会有详细介绍） 谢过那个禁军新统领之后，周六儿便终于得了机会，往内里而去，在大宝殿外只等了片刻，就得到了媚娘的召令。 “娘娘。” 一入殿，周六儿便向着素装简冠的媚娘行了一礼，然后起身，直言道：“娘娘，诚如玉如jiejie所回报的那样，狄大人对韦大人的评断中肯无误。如今的韦待价，已非当年的韦待价了。” 媚娘默然，好一会儿才轻道：“那另外两个呢？” “也都如玉如jiejie回报的一样，狄大人断人识材之能，实属当世罕见——”周六儿叹服道：“刚刚来的路上，六儿见着了那位东平郡公的大公子——确是一个极善治心的。他虽只不过一介小小监门卫，但是观其麾下诸士，竟是人心向齐，禀性忠介。且其麾下行动之间，隐隐有军法布阵的意味在。此子不可轻视。至于那位二公子程务忠，倒是平平。然其为人忠诚无私，若为一县之主，却也是可堪为用的。” 媚娘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满意地点一点头，又有些可惜道：“难道韦待价，真的不若之前那般才华稀世了？” “才华还是有，只是他本心已然变了。”周六儿细道：“当六儿告诉他，那些宫外人传这些不利于娘娘的流言只是为一己私心时，他竟没有看出来那些人这般鼠目寸光的最大害处，也不曾有一星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对娘娘的不恭，更是对主上的不忠，反而只是可惜那些人人心有私……足见其已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断臂而治的勇气，彻头彻尾成了一个普通的氏族子弟了。” 媚娘垂眸，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