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重逢
顾海瞳被江州理工大学计算机系录取了。 不过，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一刻，她已没有了当初要考这所大学这个专业的初衷。 左溢哥哥，那似乎已经成为过去的一桩美梦。 沈海潮，她快乐地抢走了自己充满浪漫气息的梦想，她，还去做了左溢的女朋友。 至于爸爸—— 将临湖湾的房子，连同里面所有的器具，都赠送给顾济中的那一刻，顾济中竟然告诉顾海瞳一个天大的秘密。沈无忧二十年前来到景州，在和顾济中结婚之前，其实就已经有了顾海瞳。 也就是说，顾海瞳叫了十八年的“爸爸”，根本就不是顾海瞳的亲爸爸。 顾海瞳很想忍住，可是忍不住。她看到那一刻沈海潮上挑的嘴角，以及顾济中故作无奈下的爱莫能助。 对于顾海瞳而言，那一刻，没有什么消息还能比这个消息更坏。她还记得她前不久和沈海潮说：“mama离开，我还有爸爸！”现在呢？她最后这点优势，都被打击得灰飞烟灭。 为什么？ 事后她迫问沈海潮：“是你逼迫爸爸这么说的吧？你到底抓住了爸爸什么把柄，让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 可是，沈海潮戏谑下的表情那么无辜。 沈海潮说：“我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只不过有一天晚上，你不在家，而我碰巧睡着睡着又醒了。我听到对面房间有声音，一个说：‘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另一个冷冷说：‘带着海瞳答应和你结婚时，我就跟你说得明明白白。’。” 这一个是谁？ 另一个又是谁？ 即使沈海潮不说明白，顾海瞳倒也想得通。 必是mama不想和爸爸亲近，爸爸生气极了才那样质疑。 但是mama——mama为什么一定要做到那样呢？她都不爱爸爸，却还要和爸爸结婚。结了婚，还要假装很幸福…… 沈海潮说：“大概是想给你一个健全稳定的家吧。”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又恢复些许往日的妒意。顾海瞳啊顾海瞳，这世上会有一个人这样为你着想，你真该知足了！ 沈海潮一直都不喜欢自己。这一点，顾海瞳比谁都明白。因为人生的境遇太不一样，同样都是花季少女，沈海潮沦落乞丐集团，每天过着沿街乞讨、晚间回去还要挨饥受冻遭毒打的悲惨日子，而顾海瞳，却好像沈海潮从小就仰望的橱窗里的公主洋娃娃。 不止一次，沈海潮做梦，狠狠揪着顾海瞳的头发，然后将顾海瞳扒光漂亮衣服，再把顾海瞳推出家门，让顾海瞳嚎哭，痛哭，然后，她在梦中发笑，直到笑醒。沈无忧的死，让她感觉到，这个梦可以成真的机会终于来了。 因为顾济中身份的曝光，让顾海瞳很是手足无措。也因此顾海瞳根本想不起左溢帮助沈海潮，并左右左高栋提前实行顾海瞳遗产继承，又使得沈海潮帮助顾济中顺利谋夺沈无忧全部财产——那样一系列险恶的事。 她魂断心伤的那几天里，脑海里来来去去盘旋的，只是顾济中怎么会不是她亲生爸爸这件事。 顾海瞳上江州理工，另一层含义上，顾海瞳，也正式被排挤出顾济中的家门。 现在心情勉强平静下来，顾海瞳梳理清楚这些，望着窗外不停掠过的风景，禁不住再度泪流不止。 她问顾济中的倒数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我会姓‘顾’呢？” 顾济中说：“这个，是你mama固执的要求。” 最后一个问题则是：“那的我亲生爸爸，还活着？” 顾济中摊摊手，表示这一点成迷，他也不知道。 顾海瞳人还是完好的，可是她的心，碎了一地般，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母亲的秘密好像一团雾。 而周围的人的离弃，就是将她刺得伤痕累累的尖刀！ 奔向江州的动车飞速奔驰，车子到站停靠，有旅客下去，有旅客上来。看到来来往往陌生的人的脸，顾海瞳唯有长叹一口气，替自己，擦去挂在眼角的泪。 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走到紧靠顾海瞳前面一排位置前，侧着身，抬头往行李架上安放行李。 顾海瞳抬头瞧见，脱口而出：“是你？”然后就察觉自己唐突，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那人的脾气倒是好，露齿一笑，俊秀的脸上顿时阳光绽放。 “是你啊？” 温文尔雅的声音，叫顾海瞳已经酸透的心感到很欣慰。 顾海瞳这才抬起头，努力笑起来，说：“是啊，我们又见面了呢。” 不是吸血鬼，是活生生英俊又充满脱俗气质的少年。卫泽清带着春风般笑容告诉顾海瞳自己的名字，然后问：“你去哪里？” 顾海瞳说：“江州。” “上学吗？” “嗯。” 卫泽清很好奇四顾。 顾海瞳知道他看什么，主动说：“我就一个人。” “噢！”虽然也是单身上车的，卫泽清还是惊奇地叫了一声。这时候，卫泽清想起在西郊公墓，让顾海瞳哭倒的那块墓碑。上面刻着：先慈沈无忧之墓。立碑人那里则是：顾海瞳。 卫泽清暗中恍然：原来，她就是顾海瞳。 顾海瞳是个直爽的人，袒露心迹：“我mama两个月前病逝了。爸爸另娶，所以，我一个人去上大学。” 卫泽清努力掩饰闻听这些消息后内心的不平静。带着招牌式春风般笑容，他坐下去。 共计一个半小时的行程，从卫泽清上车之后，悲伤变得略微缓和。当车子到达江州站，顾海瞳拉着行李箱一路走出来。面对完全陌生的城市景观，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来。 “我以后，就在这崭新的地方生活了！” 心里面，她对自己这样说。 江州，身为x省经济最为发达的城市，和全国强省j省已经靠得很近。j省的南州大学，x省的江州大学，以及直辖市东州的东州大学，都是国内的知名学府。而江州理工，也很不错。 行李箱是昨天出发前沈海潮给的，因为以前的箱子都嫌小了，沈海潮这份好心，顾海瞳最终还是收下。行李箱在站台上拖动，过盲道时，顾海瞳拉着拉杆稍微用了点力。结果，麻烦来了，箱子散了。里面的衣服、用品洒了一地。 顾海瞳一个女孩子，什么时候面对这样的变故，顿时面红耳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就在她手足无措时，卫泽清出现了。 卫泽清放开自己的行李，蹲身，飞快将散开的箱子合拢。他让顾海瞳替自己拉箱子，他则抱着顾海瞳的箱子来到火车站附近的超市。卫泽清掏钱买了一卷宽边透明胶，然后给顾海瞳把箱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部给包扎起来。割断透明胶，拍拍手，搞定！最后将手提箱交还给顾海瞳。 顾海瞳看了看终于又好拖的箱子，终于松口气。不过，她同时又伤脑筋：“这样子，去了学校后，怎么用？” 卫泽清笑着说：“先拖到学校再说吧！” 顾海瞳听了，也笑：“倒也是。”同时表示感谢：“这次真谢谢你咯。” 卫泽清问顾海瞳：“你去哪个大学报到呢？” “江州理工。” “你也是江州理工？”卫泽清貌似惊喜叫起来。 顾海瞳一听，非常惊讶：“不会吧，你也是去江州理工报到的新生？”上瞧下瞧，“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卫泽清说：“有时候啊，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巧。” 顾海瞳还是不相信，警觉心大起，提防道：“别是你找就盯上了我吧？” 卫泽清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神秘的光芒，旋即，他就笑着说：“我盯上了你，准备追你做我的女朋友。” 顾海瞳就笑了。 她怎么可能相信卫泽清这句话？只是玩笑叫人心软，伤感如烟云消散。 顾海瞳说：“那天我看见有许多人在路边上等你，那些人，都是你家的吗？” 卫泽清说：“不是。是我姑父一个好朋友家的。我姑父的好朋友一年前过世，那天是忌日，我代替姑父前去拜祭。” “可是气势好大呀。那么多名牌车，你姑父的好朋友一定是个大人物。” 顾海瞳说完，卫泽清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两个人结伴而行。到站台等公交，上了公交，直奔大学城。中间倒了一回车，最后在理工大附近的站台下车。卫泽清很绅士，不仅下车时替顾海瞳开道，回头还帮顾海瞳拿箱子，直到走进校门，高年级负责接待的学长们迎接上来，他才知趣地和顾海瞳挥手告别。 告别的时候，卫泽清笑着说：“再见了，左顾右盼大海的眼睛。” 顾海瞳一愣，等反应过来他描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扑哧”一笑，然后依葫芦画瓢回答：“再见，泽被天地一片清明的卫士。” 江州大学城那里，江州大学、江州理工和江州师范，都靠在一起。江州大学和江州理工隔了一条马路，就是门对门。江州师范在江州理工斜对面，在江州大学隔壁。 顾海瞳拖着一个绑满透明胶的箱子走进校园，就有一位高年级学长迎上来。又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帅哥。和俊秀文雅的卫泽清不同，这个帅哥唇红齿白满脸笑意，不仅跑着过来，见面就抢顾海瞳的行李箱，热乎乎搭讪：“学妹是吗？今天来报道呀？噢噢，行李箱好特别，哪里买的，什么牌子？“让顾海瞳想拒绝都无从拒绝起。 这位帅哥自报家门叫“刘辰枫”，并且详细解释是哪三个字。 顾海瞳急忙叫：“学长好。” 刘辰枫便热乎乎带她去报到处注册。注册费已经直接汇银行户头，刘辰枫领着顾海瞳又是领资料，又是领东西。去女生宿舍，顾海瞳手里只提水瓶。刘辰枫手上拖着箱子，手指上钩着脸盆，肩膀上扛着被褥等捆在一起的宿舍用具往前走。 顾海瞳很内疚，连声说：“我来吧，我来吧……” 刘辰枫大剌剌道：“哪里需要你来？我一人就够了。” 今天的女生宿舍，允许爸爸以及男同学进出。进了宿舍，刘辰枫替顾海瞳挂帐子，铺床，照顾得顾海瞳完全没了一个人来报到的寂寥。 同宿舍一个同学的mama“啧啧”道：“这位同学的哥哥真好。” 顾海瞳嗫嚅，嘴巴里含含糊糊说得别人没挺清楚，她心里面真实想告诉别人的是：“这个才不是我哥哥。” 从床上爬下来的刘辰枫却爆出猛料：“什么哥哥，我是她男朋友。” 阿姨立刻愣了。 阿姨的女儿，也就是顾海瞳的舍友，那个叫樊瑶的女孩子，看到同宿舍的女孩，竟然有这么帅气阳光的男朋友，顿时羡慕嫉妒得红了眼睛。 刘辰枫“哈哈哈哈”笑起来。 阿姨和女儿樊瑶才依稀反应过来，这是学长和学妹开玩笑。 可是，偏偏和顾海瞳开这种玩笑——樊瑶心里依然很不高兴。 刘辰枫又代替顾海瞳划开箱子上透明胶布，顾海瞳打开箱子独自整理物品。物品整理好，顾海瞳出来想去食堂详细看看，哇！大帅哥刘辰枫还站在外面。 刘辰枫对这位圆脸蛋、圆眼睛，怎么看都可爱得很的学妹很感兴趣，开口就要请顾海瞳吃饭。 顾海瞳拒绝。他就说：“好歹帮你忙半天，就当谢谢我嘛！”笑容堆上脸，顾海瞳就推脱不掉。 午饭时间的餐厅很热闹，刘辰枫给自己买了两只大鸡腿、一份红烧rou、炒花菜以及豆腐平菇汤，顾海瞳就要了一碗青菜rou丝面。两个人吃完，刘辰枫便对顾海瞳说：“海瞳学妹，大家都是爸爸mama送过来报到，你怎么一个人？” 顾海瞳张了张口，组织语言组织了半天也没诌出一句瞎话，最后低下头，不锈钢勺子戳着饭盆，低低声音道：“我mama过世了。” 刘辰枫轻叫。 顾海瞳又说：“我没有爸爸。”顿了顿，补充一句：“在我还没生下来之前，我爸爸就离开我mama。” “你是——”刘辰枫惊讶地眼睛瞪得老大。 “私生女！” “哦——”拉长的声音，只是表示刘辰枫内心的愧疚。刘辰枫脸红起来，道歉：“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秘密。” “没关系。”顾海瞳笑得大度。 刘辰枫整个人顿时被这份淡然给震撼住。 天哪，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子？尴尬的身世，多舛的命运，为什么还是这样单纯，简直一尘不染仿佛？ 搔搔头，拼命想转弯的对策，想了好一会儿，他眼睛一亮，对顾海瞳说：“你箱子是中途拖坏了的吧？包裹成那样，也亏得你想。要不这样，吃完饭，我带你去逛逛。对面的奥特莱斯打折的好东西很多，我送你一个拉杆箱啊。别跟我客气嘛，我是你学长。学长就要爱护学妹，爱学妹就是爱学校，爱学校就是爱国家，拉杆箱事小，关心学妹事大，所以你就不要推辞，听我的，就这么着！”吃完饭，连同顾海瞳的餐具一起送走，回来，也不避嫌，拉起顾海瞳的手便往外走：“来来来，跟我走。”冲出食堂。 顾海瞳不晓得自己撞到的是什么大运。一进校，碰到的这位学长居然如此热情似火。被硬拉着，出了学校，过马路，东行，便来到大学城最著名的购物中心——奥特莱斯。奥特莱斯经营各种打折的名品，刘辰枫将她带到一家叫新秀丽的专柜，让她自行挑选喜欢的拉杆箱。顾海瞳百般推却，刘辰枫便自己挑选了一款大红色的非常鲜亮的硬质拉杆箱，然后不由分说掏出信用卡，在营业员那里刷卡交钱。 这个牌子这款箱子的规格很高，顾海棠拿着箱子在手里，非常不好意思。 刘辰枫说：“那那那，大红色的，这种款式，可不适合我，你给我，我也不好用。” 顾海瞳为难得不得了，皱着眉可怜兮兮说：“那——怎么好意思。” 刘辰枫说：“怎么不好意思？你是我学妹嘛，哈哈。至多，以后我需要你帮我什么忙，你无条件来帮我好了。” 顾海瞳一想，还能怎么办？也只能这样！ 回去的时候，顾海瞳就和刘辰枫聊上天。 根据刘辰枫的自述，刘辰枫原本也是计算机系的。只不过，这个专业如今人才济济，无论校内校外竞争都越来越大。发展的空间不多，所以今年，他经过严格考核，已经顺利转系。 “转的是什么系呢？” “微分子工程系。物理专业。” 顾海瞳一脸迷茫，表示没听过。 刘辰枫说：“五十几年前国外就兴起了，现在各大高校都有开设。” 顾海瞳不甚懂，礼节性点点头，且敷衍：“是这样。一定前途很好。” 刘辰枫笑着说：“是啊，本年度学校重点投设了科研项目群，一个来自东州的大老板赞助的。‘迪肯斯’听过吗？北美的企业，现如今亚洲也是他们的经济主阵地。赞助我们学校今年开始重大科技项目群的就是他们驻亚洲区的大老板。英文名挺长的，中文名叫‘卫天’。‘保家卫国’的‘卫’，很有意思吧？呵呵，据说只有四分之一美国血统，四分之三都是咱们中国人呢……” 滔滔不绝的话语，没几个字从顾海瞳的耳朵钻进顾海瞳的心。顾海瞳就听真了一个“卫”字。“保家卫国”的“卫”？这么巧？ 能够投资理工大科研项目群，这个迪肯斯可是大财团。卫泽清文文秀秀，怎么可能和那么大财团的老板有关系？ 在景州碰到他，那时候阵仗是不小。可是，不是说了，是“姑父”朋友的家人吗？ 况且这次注册，除了她之外，他也是少有的一个人来学校报到的呢。 顾海瞳一边跟着刘辰枫回学校，一边趁刘辰枫唾沫星横飞偷偷自嘲笑笑。 男女宿舍区的岔道口到了，顾海瞳就和刘辰枫说“再见”。 刘辰枫可不想这么快便“再见”，执意要了顾海瞳的电话号码，然后又将自己号码打进顾海瞳的手机，并监督顾海瞳将之存了。 也就是他这么鸡婆，顾海瞳才没有错过刚入理工大后第一个厄运。 一个穿着黑白色横条纹修身连衣长裙的女孩子，怒火冲冲疾奔至刘辰枫和顾海瞳之间。可怜的顾海瞳，还没搞得清楚状况，就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 “啪！”声音又脆又响。 顾海瞳两眼一黑，脸颊火速传来火燎般的炙热，跟着，她感觉半个脸都肿起来是的，右手捂上去的地方，知觉都快没有了。 更让她感觉崩溃的是，在黑白横条纹修身连衣长裙女孩的旁边，居然跟着沈海潮。 沈海潮？ 在理工大也能看到在江州师范上计算机系的沈海潮？ 黑暗，如影随形般欺近而来。 她是存心来看自己笑话的吗？ 还是，这个笑话根本就是她存心制造出来？ 顾海瞳顿时气急，众目睽睽之下，羞耻感又让眼泪“簌簌”而下。刚刚明亮起来的天空迅速又暗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