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2)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临到了早上才渐渐停了,雨檐一直滴答滴答的。正房院子里的红灯笼在檐头微微晃着,薄雾渐渐升起来,衬得天幕灰蒙蒙的。 苏徽意一夜未眠,他坐在卧室的床上,脚边堆满了凌乱的烟蒂。窗子透进一缕金色的光,梳妆台前还放着沈蔷薇用的首饰,他清楚的记得她的喜好搭配,什么颜色的衣裳配什么样式的首饰,从来都是要美丽得体的模样。 这卧室内的装饰与他走时并无分别,甚至连炉子的沉香都幽幽散发着淡香。可放眼去看,总觉得空荡荡的,好似无所依一般,心中也是空落落的。 他总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开,眼前时不时会闪现她的模样,一会儿是浅嗔薄怒,一会儿又是言笑晏晏。他想起那时候她告诉他,等他回来要跟他说一件好事,那时候她是个怎样的神情? 依偎在他的怀里,身姿孱弱可怜,那一种楚楚动人的模样,恍惚间竟觉得如此遥远。 他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思绪在脑中纷纷杂杂,他想起他们的孩子,想起苏笙白的追杀,这一刻好像总也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那一种绝望的不安,竟还夹杂着充斥心肺的无力感。 抬眼看着最里侧的琴瑟和鸣屏风,上面刻着一对并头鸳鸯,原本新房依着沈蔷薇的喜好都装饰成西式的,这样一个中式的屏风摆在厅里很是突兀。 沈蔷薇曾经问过他,他也只是笑笑。 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其实这个屏风是他娶她的时候特意定做的,只是想着从前听嬷嬷说过,并头鸳鸯寓意婚姻美满,能长久到老。 他不止一次的预想过他们两个人老时的景象,不同于现在新式的男男女女,他骨子里的思想极为守旧,总是想着要择一人到白头。 墙角的落地钟一晃一晃的,听着只觉得厌烦无比。随手掏出烟盒子来,拿了一根叼在嘴里,伸手去划洋火,却像是使不出力气一样,划了几次也没有划着。 索性将烟和着洋火都丢在了地上,只是卧室中太过安静,那钟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仿若摧枯拉朽一般,搅得头脑发沉。 他缓缓闭上眼,隐约听见电话葛铃铃的响起来,很快便有人敲了敲门,喊着“报告”。林宁推门进来,恭敬的说:“七少,贺朝明的人全死在了火车上,现在并没有关于夫人的消息。” 苏徽意沉默着不开口,他心中思绪万千,好似堆砌的堡垒轰然倒塌,一瞬间无奈感侵袭全身,他缓了缓才说:“派人到沿线去找,哪怕是到了北地,也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 林宁应了声是,又说:“七少,电报已经通电全国,各军区的司令也已经全部监视起来了,至于方司令……” 苏徽意目光变得冷厉,“一个位高权重的司令,屡次倒卖军火,违背军令。现在居然敢公然犯上作乱,这样的人当然要杀之而后快!撤掉他的官职,把人下到大狱去!我要亲自枪决他,以示严明。” 林宁顿了顿,才说:“七少,二公子已经被关起来了。” 苏徽意恩了一声,起身朝外走,“他的心腹都抓起来了么?” 林宁紧跟在后面,犹豫着说:“除了第一军区的参谋李新程,全都抓住了。” 苏徽意沉默无声的走下楼梯,那军靴踩在地板上,咣当咣当的。他面容沉静,眉宇间流露出杀伐决断的狠厉,林宁不禁有点胆寒,却只能竭力往下说:“李新程曾经是大帅的心腹,南地以北一线全是大帅的人,现在大帅突然退位,李新程一定会往北去,我已经派了人去追杀,北边一线也派出了人。” 苏徽意阔步走出去,抬头看天,头顶是白寥寥的天光,连丝云朵也不见。倒好似一瞬间回到了呵气成冰的冬天,冷到骨子里去,仔细去想,冬天还没有过去,春天也并没有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转眼见方语嫣被搀扶着走过来,他皱了皱眉头,吩咐林宁,“请秦先生写一份离婚协议书,让她签字。” 方语嫣整个人仿若中了一击似的,险些摔倒在地上。她怔怔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苏徽意,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眼见着他已经跨门走出去,忍不住大声喊着,“七少!” 她用力甩脱丫鬟,奋力朝着他跑过去,这几日她因着父亲的事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此时身体极是虚弱,勉强跑了几步,只觉得脚下虚浮的厉害。 苏徽意并未理会她,径自朝前走,不妨她抱住了自己的腰,身后是她虚弱的语音,“七少,我知道是我父亲做错了!他不该联合其他的司令造你的反!他罪恶不赦!七少,你虽然不爱重我,可我也是你的妻子!就算你要与我离婚,我也毫无怨言,只求你能饶过他一命,他年岁大了,你就饶他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