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枪
大概是读小学3年级的时候,不记得多少岁了,我中枪了。正所谓躺着也中枪,我都不知道甚么回事,就被子弹嗖地一声狠狠地打中了右臂,当然,事发当时是无知无觉的,顶多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我们那边地处边远落后大山深处,几乎家家都有枪,你懂的。虽然早已经没有了匪患,但一枪傍身,在村子之间争水夺地等纠纷发生的时候,枪还是比锄头顶用的,是宇宙公民都懂的吧,因为冷兵器时代早就成了过去式了,人家wuhan当年武斗时代,早就启用了坦克大炮火箭之类高大上的物事儿。在镇子上开发廊的柳如是先生,双臂全无,自力更生,发家致富,当年在与蛮子村的械斗中,我看得很清楚,是此公力挽狂澜,奠定了我村胜利的基础,当那时,轰的一声,他的左手臂被人爆掉了,徒剩下一丝丝乱纷纷的衣袖,又轰的一声,右臂也没了,但他视屎如归,冲锋不已,蛮子村的人怕了。 村子里的枪以铳为主,打皮糙rou厚的野猪管用,间或也有打罗碧仔(麻雀)的鸟枪,次之,仅供小年轻玩儿,在实战中是决然派不上用场的。想当年,我也曾按图索骥,造过几支土枪,只能把玩的,不能伤人,反倒是差点儿把自己的耳朵给震聋了。首次造出来的时候,独自在巷子里试枪,上了*,没有上钢珠儿,轰的一声震得自己鼻涕横流、双耳长鸣,巷子里的回声似是无穷无尽,无疑这样的首发式是比较的尴尬的;为了向小伙伴们炫耀,次日在碾米厂外又冷不防地向着河岸边的龙眼树开了一枪,这次更加失败,小伙伴们吓是吓到了,但龙眼树却一片叶子也没有掉下来,枪炸管了,我独自蹲在碾米厂门口细数飘飞在白日天空里并不存在的星星,而且怀疑自己耳朵是聋掉了。 那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小伙伴们都跟着一大学失恋辍学回家种沙田柚的大叔,在村口胡楝树林里打鸟,鸟毛是掉了几根,大叔的准头儿却不行。不知是第几声枪响之后,我的旧灯芯绒外套的袖子出现了个孔洞,我以为是给金樱子刺藤给刮的,根本不加注意,过了几十秒,右臂麻了,乌黑如狗血的液体不断从孔洞里渗出,浓稠如柏油般,食古不化。读幼儿园的meimei发现我中枪以后,躲在大门后怮哭流涕,铺天盖地,汪洋姿肆。。。 小伙伴们兼文艺范大叔很快围了上来,我想就此晕倒却晕不了。那些日子里,我寄生虫般寄生于外公家,整日里如野狗般到处疯跑,为此不少挨大人们训斥,在中枪的那一刻,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外公辟头盖脸的一餐臭骂,我觉得是自己的错,那种感觉,就如在学校干了坏事,被校长劝退、或者开除,心悬在半空,掉不下来。 骨瘦如柴的外公力气很大,紧紧地箍着我,好像我从此会飞走、消失地无影无踪一样,他,当然没有骂我,好像眼眶还很湿。沙土公路上,八吨(东风、解放之类的大货车)将两旁的路树高大的澳洲桉抛之身后,截了几辆,都人满,一向淡定的外公焦躁起来,给了大学生大叔一拳,鼻血喷了外公一脸。百度水泥厂运石灰石的一辆八吨停了下来,若干大人及我终于挤进了驾驶仓。 镇上的赤脚医生说不行,我可不敢害死这娃。于是我又被大人送到了县上。在路上,我一直都没有哭,我说外公我肚子饿,我想吃大饼、还有兰花根。 咣地一声,铅弹被放进了手术盘,接着是缝合,穿针引线,针针砭骨。整个手术时间很长,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深夜三更,我头脑是清楚的,身体开始是麻木的。先是,一老医生鼓捣了半天,找不到弹头,后来后生可畏,年轻的实习医生又在手臂上切了个口,将鹤颈般长且弯的手术钳伸进rou里,如在衣袋里探物般,四处游走,冰冷无比。血是没少流的,连手术垫都变得红通通了,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就折磨得连话也不想说,薄如一张纸。 在深山里莳田的爹娘终于赶来了,相貌我是不太敢认,他们被农活折磨地不成人形,脸如黑炭,眼睛深陷,裸露的手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我忍住想不哭,但泪河却决堤了,不是因为委屈,是莫名的一种苦痛。住院期间,最恨的是蚊子,铺天盖地的,嗡嗡作响,如美国F35和F22空优战斗机群,挂了蚊帐也没用;住院期间,最恨的是时间过得太慢,大人们有活要干,不可能整日里陪住你,白天,透过住院部的窗户往外看,一群群的小伙伴们或在玩自制的滚轴滑轮车,或在吃“时兴记“雪条,其乐无穷,你恨不得烧了这张病床,早日脱离这鬼压床般的日子;住院期间,最恨的是如花没有来探望我,不过也可以理解,她家里边没有自行车……各种的。。。各种的。。。恨、或者爱,如挂在乌罗嶂的浮云,洁白无比,奇形怪状,令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