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2)
夏(2) 思蝉在胡楝树上无休无止地聒噪着,奶奶叫龙古到红花婶菜地里偷些丝瓜、苦瓜回来,丝瓜用来煮汤,苦瓜则片得薄如黄绿色的透明纸张,加些盐腌生了。丝瓜汤虽热,但却补充了人体水分,猪油和蒜头的香气令软绵绵的丝瓜格外香甜。腌生以后的苦瓜入口即化,去除了苦味,舌尖回甘。刚吃完午饭,方古就找上门来了,等奶奶睡觉以后,龙古他们才偷偷溜了出来。 他们准备去山腰水圳上凫水,穿过山谷的时候,只见春花、秋月两姊妹挽了菜篮,正在摘柑子。看起来这里下不了手,他们爬到山坡梨园里,青花婶那高大的梨树上挂了几个“乐果”瓶子,龙古说这是吓唬人的,于是他们照摘不误。黄昏的时候,龙古方古回到家,只听青花婶的老公七叔在院畔大声叫骂:毒死他们! 太阳依旧剧烈,方古说我们去觅食吧,两人拍着鼓涨涨的肚子躺在河边青草地,昏昏欲睡,只听张贵生破锣般的声音传了过来:天杀的,打断这两个鬼的腿!龙古方古撒腿就跑。原来,他们将赤脚医生张贵生晾晒在屋后的红枣、洋参、杞子一扫而空,全进了肚子。 夏日病的症状是口干舌燥,龙古偷了奶奶放在书桌上准备用于碾米的两块钱,请方古吃雪支(冰棍),为了封口,他还顺便请了春花、秋月。没想到秋月吃里扒外,向班主任告发了。阿龙正跳着脚躲避奶奶手中的鲁箕茎杆扫射,班主任古老师来家访了,古老师将白天没收的一块多钱还给了奶奶。 因吃了太多的李子,龙古竟然病倒了,张贵生说是肚子长期不见腥荤、太斋了。阿糟数了数为数不多的票子,踩了单车到阿胜开的村小卖部去买扣rou。 天气热得狗直吐舌头,阿胜正蜷在房里阅读《增广贤文》,忽听门外传来了“仙人粄仙人粄”的叫卖声,他知道现在准是十一点了,阿高的单车很准时,在整个夏季里从没迟到过。阿胜跟阿高批发了几砖仙人粄,放进了冰箱里,以备村人的不时之需。 鬼天气!一点食欲都没有。阿胜煲了白粥,又到店后的菜地摘了一篮子豆角叶,煮了汤。正要开吃,德叔公来了,说是天气热买点仙人粄,阿胜舀了给他,德子用搪瓷盆盛好,硬要给钱,阿胜说:叔公啊,你一生为革命作了那么多贡献,给个膜拜的机会给我们这些小字辈吧。 刚要坐下继续吃,龙古来了,龙古笑嘻嘻地说:胜叔,先赊些仙人粄给我吃吧!天气实在太热了。阿胜怒吼一声:滚! 夸!捧着饭碗正在吃饭的阿凯手一滑又摔碎一个碗,于是他便大哭起来。哭什么,叔又没有骂你,黄海皱了皱眉,拿起扫把清除碎片和饭菜。唔壁我令个!春香从厨柜里拿了个碗又盛了饭菜拿给阿凯。 黄昏的时候,爷爷担着尿桶回来了,他手里还拿了一抽rou,晚上煮黄惊(山里一种鹿科动物)rou吃,他说。晚上,大家就着一盆黄惊rou吃得满头大汗,黄海夹了几块rou给阿凯,阿凯说不要,然后又夹给了爷爷。你这娃真怪,这么补的rou也不吃,春香那鸡蛋煮好没有,煮好了就拿给阿凯吃吧,真是命贱,这可是阿漆好不容易在山里捕到的,我估计啊,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回。 思蝉在胡楝树上不知死活地叫嚷,阿凯听了很心烦,就思谋着邀阿欣她们一起去游水,黄海正在天井那里磨镰刀,阿凯只能困在房里走不了。岳父,我想去双坑口那里开荒,栽一些李子树。黄海对爷爷说。 黄海跟春香在半山坡烧荒,阿凯挽了菜篮子,爬在树上摘金银花。等我们正式摆酒结了婚了,要送你侄子阿凯去读书了,这娃儿也真可怜,自小就没了爹娘。黄海对春香说。摘了小半篮金银花,阿凯爬到了高直的竹秃子树上,摘竹秃子来吃,酸得直裂嘴,一不小心从树上栽了下去,蓬地一声幸亏被鲁箕丛兜住,黄海刚想冲过来,见没事就骂了句狗日的。 太阳西斜,山谷只剩下笃笃笃的伐木声以及烧荒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虽然是盛夏,凉气很快就浸上来了。回吧!黄海灭了火说明天再来。 回到家,爷爷正蹲在天井里杀刚在田野里抓到的眼镜王蛇,只见他浑身沐浴在如血的残阳中,熟练地剁了头,剖出蛇胆,问黄海要不要,黄海说岳父您吃吧,爷爷仰起头咕噜一声把青青的散发着腥臭的蛇胆吞了下去,然后又制了一碗蛇血酒,跟黄海分着喝掉了。爷爷把仍在扭曲着的蛇体放到秤里称了,说狗日的有七斤呢,望了望那虽死犹生的不停游动的蛇体,阿凯飞也似地逃了出院子,隐隐约约还听见爷爷说春香煮个鸡蛋给阿凯。 阿凯恋着春花呢,村人都这样说。思蝉仍在胡楝树上鞠躬尽瘁,阿凯简直受不了了,起来扔了颗石头上去,思蝉很快就噤了声,有几只还扑楞楞地飞走了,刚一躺下,思蝉的大汇演又仍然继续着,阿凯简直要暴走了,身上汗涔涔地:睡个午觉也不得安生! 跟春花本来就不是一条道的,自从春花上大学、去香港,两人的道路越叉越远,根本就没有重合的可能。想起中学时代春花那些暗示性的语言,比如说晚上到我屋看电视呀,阿凯不禁热血澎湃。而在这个夏,远远地见了她一面,这个貌似有重庆血统的姑娘就要永久地到香港去定居了,阿凯有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问苍茫大地,谁主浮沉?!!! 阿凯,去奥上园淋菜么?粒子立在门帘外。阿凯赖洋洋地应了一声说去吧。在各自的菜地里淋菜的时候,柚子树下正给柚子喷药的腰婶说了句这一对儿真般配,粒子脸上很快就起了红云。客观地说,粒子得比春花美上好几倍,但愚蠢的阿凯从未意识到,或许,他喜欢春花只是一种寄托,寄托了他对大学校园的向往,寄托了他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无尽的夜,躺在被窝里的阿凯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外面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子的呢,阿凯无从得知。突然,春花的音容是无比强烈地横埂在眼前,阿凯浑身燥热,不禁躲在被窝里……(省略若干字),阿凯内牛满面,泪沾枕巾。 又是一个中午,阿凯看了会《白鹿原》,仍旧是睡不了,这不怪思蝉,阿凯说。喝了几碗酒头子,阿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跟春花一起的日子一幕幕地如3D电影般在眼前晃动,阿凯撕了几页白鹿原,决定去蹲茅房,蹲了半天也毫无成果,他拉好裤子怏怏地出来了。头很晕,但睡不着,他本就不是喝酒的料。爷爷说阿凯你要是睡不着就去山里打点柴回来吧。 刚走到奥上园,就遇上了肥娇,说半推半就也可以,说鬼迷心窍也可以,总之,那件事是发生了,事后阿凯无比后悔,自己是沦落到什么田地了。第二天阿骨找上门来了,二话不说就给阿凯一拳,长成壮小伙的阿凯也不可同日而语,与骨叔撕打了起来,最终以阿骨被撕烂一只耳朵落败而终结。期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叔侄俩为摆不上台面的事而战斗,被肥娇废弃多时的阿骨简直就是个老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