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节 又一方入局
正史之长,暗史之密,常是人们的谈资。但若是连谈资都能且明且暗,那该如何视之,吾谓之圣。圣超脱法,双刃反行,归于一处,是为圣则。使时间化行,使心念反转,无往而不可所驱。 ——————————萨伽亚圣女汇编《棘,道法总章,圣则》 “堂堂王城,竟容得贼子随意出入,这是无能。弄丢了学生,没有保护好王子,是失职。冒用自己不能掌握的力量,结果筋骨尽毁,生机断丧,这是无脑。”盘坐在蒲团上的坐度使者白发飘散,唾沫星子乱飞,连骂人都骂得都极有水准。 然而被骂的对象却是完全听不到的,因为他的精神这个时候正在识海之中遨游。看似健壮实则内伤严重的躯干就这么平直地躺在草席之上,似是在做一个悠长的梦。 老人这些话自然不是骂给博格尔听的,而是骂给正襟危坐在他面前的两人听得。偏头不忍直视,就差去堵自己的耳朵的是破例再一次受召进入坐度道总坛的雅洛莉丝。 她很少见到这位威严的老者,但几乎每一次相见。老者给他的印象都是睿智且深沉的大人物,每一缕皱纹间都仿佛流淌着无穷无尽的信息和沧桑阅历。仅仅是望上一眼,便有在尘世中行走了无数遭的观感。可是这一次,老者的表现实在让她大跌眼镜,这样随意推脱责任的事,骂几句就完事了? 另一个中年人的表情则是相当丰富了。本来发出愤慨质问的因该是他,结果他刚把心中的怒火和担忧压下来,想好生质询一般坐度使者的时候,对方却指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博格尔骂开了。 但亲王敏锐地觉察出了老人话里的意思,他不是真的在骂,而是在替博格尔开脱。如今坐度道里能让老人如此郑重对待的,除了那位多年前失踪的法师,便是在归来后在内院挂了一个神使特使头衔的阿布扎亲王。 万法皆通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法师,这也是坐度道自创始之日开始便矢志不渝要培养出的人。虽然当年大帝曾经反对过,但纵使天骄如他,也承认这项造神计划,确实有可能培养出一个无限接近神使的人。 可惜,那位法师在涅磐证轮回时,发现了一些事。因而他遗憾地中途退出,去追寻自己的看法,将法师的名头真正落实,然而至今没有再出现过。这样一个真正踏入轮回的人,自然值得坐度使者的尊重。 而亲王,是唯一一个在神使离开后可能见到过这位圣贤的人,甚至可能已经得到或是即将得到传承。第二个大帝!坐度使者很不想把大帝牵扯进来,但似乎确实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比角色了,因而他也很不想得罪对方。 见老人骂得口干舌燥,拿粗陶罐饮了一口水,还要继续开骂。亲王终于坐不住了,他松开一直握着法杖的右手,起身向着博格尔鞠了一躬,又向老人微微一躬,平静地说道。“大长老,入道戒律有说过,不能敌而勇且敌乃为天下雄,故而博长老应当受到我们的尊敬。” 老人话语一滞,缓缓将指着博格尔的手伸了回来,眼中一抹深沉的思索之色闪过。雅洛莉丝则是会过了头,她有些好奇亲王究竟是在嘲讽老人不雄,还是在表彰博格尔的英勇。但亲王接下来的话不由得让她双眸微亮,心中暗叹不愧是神使的传人,字字珠玑且有理有据。 “我是以名誉长老的身份进入这里的,但是是一个父亲的身份坐在这里的。请大长老认清楚这一点,入道戒律确实在我心中有山一般的重量,但此刻,它不及父道尊严。”亲王郑重地说道,而后竟是起身向着坐度使者鞠了一躬。 尽管离开政坛十年,但能被总督暗地里当老狐狸对待的阿布扎亲王,心思自然是转得极快的。自从进入房间后,老人极尽所能地借着对博格尔的失责的职责反过来为他做开脱,但实际脸上却并不真的有愁苦和愤慨之色。 所以亲王猜想,这位在他前往星际旅程前就已经掌握整个坐度道的深不可测的老者多半是知道些许信息的。但出于某些不能明说的原因,老人不想直接说出来。这是想知道他会不会直接杀将过去,亦或是那个地方凶险到连他都闯不过去? 老人眯缝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他原本想培养成接班人,却被帝国提前抢走的人才。他在亲王的眼眸深处读出了深刻的沉静和不容置疑的父爱,宛若绽放着万丈光芒的磐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帝国内战结束,新总督上任,您作为神使的使者归来,这本因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雅洛莉丝皱了皱眉,她之前并不知道亲王还有这个身份。想起只在传说里屡次领教过那位帝王的威势,她不由得胆战心惊,望向亲王的目光里平生出了一股敬畏之心。 “但有些人并不希望您能欢欢喜喜地上任,或是西洛斯能稳稳当当地坐下去。”老人指了指地,又指了指天,竟是相当直接地说道。指地是暗喻亲王将要踏上新的一片土地,但却凌驾于所有土地之上。指天则是纯粹因为,总督府就在他们头顶的岩层之上。 这些话直接得雅洛莉丝几乎想要夺门而出,这哪里还是陪同商议,简直是掏心掏肺地密谈。她这个折翼门的执法队长,有什么胆子妄议朝政。但她未起身,就被老人用眼神阻止了,老人如汪洋的眼眸让她不安,但却没有不适之感,于是她重新坐了下来。 “就算如此,那么又和我的儿子有何干涉。他之多也只是个金箭狩猎使而已,并没有入道,更别提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了。他们要动我的儿子的话,早就可以动手了,有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一天,等到折翼门实战训练的那一天?” 亲王没有罢休,喝了一口白衣侍从们泡的清茶,继续咄咄逼人的问道。雅洛莉丝光洁的额头上即便是刚才疾行踏浪的时候都没有出汗,这时候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因为她从亲王的话里听出了对她的责备。 一个家族中保管三族契约的重要人物,竟然另有效忠的对象。若不是效忠对象是坐度道的长老,自己还能不能坐在这里都不知道了。她忙低头饮了口杯中的雪梨汁,掩饰住自己的慌乱。 老人招待客人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不同的人会准备不同的茶水。亲王面前的是一盏清茶,而雅罗莉丝面前的则是一杯以新鲜的寒潭雪梨榨成的雪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