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弄玉曲
要问,为何一个武林绝世高手,会在聚精会神之情况下,被一个身子已经孱弱若薄纸的人完全推到。【】 答曰,无其他,定是这位武林绝世高手的身子比那位孱弱若薄纸的人更为孱弱罢了。 此时此刻,鲜红彼岸花海前的穆正良被薛礼霜压制着,胸前,薛礼霜的两掌用力状贴着他的胸膛,度着真气入他体内。穆正良冷盯着薛礼霜的姿势,身体中疲惫之感渐渐被驱走。他心中毫无感激之意,冷笑着一拳头冷击上薛礼霜的肩膀,推开了这个试图续自己命的男人。 穆正良这一拳用了全身力地又快又狠,比起平时身体安康时的功力来说,这一拳打得太软,可还是把凝神的薛礼霜打了几步退后,然后狠狠地摔在了低声。 武老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那两人,苍老的面上是无法入局的无奈沧桑。 穆正良咳了两声,弯下腰一把拽住薛礼霜的衣领,面上尽是嘲笑:“怎么,你想要救我。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救我” 薛礼霜本是红润的面庞此时刷白,估计是向穆正良度气地太多了,他的筋骨如同散开了般,软软无力。 靠着穆正良手腕上的力气抬起头,薛礼霜抿抿嘴,无话可开。黯淡月光映得他面色颓败灰暗,然而他却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笑的时候嘴角有月色澄澈淌开。 穆正良冷笑地自己也开始发抖了,他手上正用力,这下看到薛礼霜这个笑容,力道又软了。噗通一声跪下来,他的眼里还有晶莹,然而不是泪。 “我们回去,回青木山,山上还有许多药材可以补身体。等你好一些,我再去寻故乡,那里,还有许多医术卓绝的人,你的伤……”薛礼霜按住穆正良的肩头,闭眸调息身体,他一句话说不完,气已经尽了,于是他再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的伤一定会好的。” “数年前,于此处,我与穆九天一战……”穆正良显然是字句抖得不清了,没有了薛礼霜接连度的真气,他就要爽朗的身体此时又颓下来,他故意将字句说得很慢,他是要让薛礼霜听清他的回忆,他的忏悔,“那时,我的武功高不过他,一战后经脉具损。且不说运功,就连活下来都是一件难事。” “嗯。”薛礼霜应道。 “要不是你的独门内功,要不是这些年来你一直将自身真气度于我体内,我穆正良早已是个死人了。”穆正良自嘲道,“真为可笑,我竟然会被你救,还一救救了这么多年。就如一个双手无力无为的女子,被男人养了数年一般。” 薛礼霜的眸带着惋惜。 “所以我恨你。”穆正良抬头,目光尽是凶狠,他再度抓住了薛礼霜的肩膀,声音薄淡道,“明知度真气伤身,还一直那般救我。我对你无任何付出,而你却不求回报。我此身,最恨这般傻气全然,一心付出的人。” “你恨我,才曾去串通卫詹,告知我之所在处,告诉他关于流汯的一些秘密。但,这算到底,还是我的错罢了。”薛礼霜安慰道。 抓肩膀的手猛力不断,穆正良咬牙切齿了许久,才从薛礼霜微笑的面庞前颓然下头。 “知道卫詹的醉梦香是如何提炼出的吗” 穆正良轻问,薛礼霜摇头。 “不知。” “我曾偶然于此处发现枯败后绝盛的妙境,便是此处。连绵一隅,散布着死亡气息的一丛,越是向里走,越是容易迷路,而看到的草木,全是在阳春三月依旧保持着枯枝败叶之景的死物。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便是在这一处死气沉沉之地,有着一片艳艳的彼岸花,生机勃勃,妖娆尽绽。” 穆正良苍白的手指向前:“便是此处。” 薛礼霜眸中保持的笑变成了欣慰,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是同穆正良一同寻山中美景的往事。他顿了顿道:“我知。” “此处花海生气带死气,带着略微不同的药性。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见到如此奇特之花海,我从中研究了一番,竟完成了醉梦香的第一步。” 穆正良闭眸不堪:“后,我将醉梦香提炼的想法告知了卫詹,没想到,他苦学艺术,竟真练成可杀人之香,让人于梦魇中醉死。” “这不是你的错。”以为穆正良要说什么醉梦香造成的屠杀均是他之过也,薛礼霜欣慰中带着些伤感,继续安慰穆正良道。 “礼霜。”穆正良低着头站起来,他身体摇摇晃晃。薛礼霜坐在地上做接住状,是真的生怕穆正良站得不稳,被风吹倒下来。 穆正良面色凄惶,吐了口气道:“我们初见时,你用箫奏的那只曲子挺好听的,你可否,再……” “好,我再为你吹奏一遍。”薛礼霜在一顿后,明白了穆正良的意思。他没有叹气,心里也没有什么狠狠落下,只是突然一空,空地他浑身缩紧了起来。 还好,他习惯带箫,就算是这次出门急,也在身后撇了一根竹萧。 坐着将竹箫取出来,薛礼霜用袖子擦了擦灰尘,听到穆正良声音幽幽问。 “那首曲子,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吗” “唤为弄玉,正是青木弄玉茶楼的弄玉。一曲箫声唤凤来的弄玉。” “真是好名字。弄玉弄玉,传说中,真是一绝妙女子。你不是女子,但我觉得你却如弄玉一般。礼霜,我要再听这一曲弄玉,我不要凤,我只要一曲清风。” “好。”薛礼霜重带笑容,勉强地向前几步,靠着那山壁,闭眸调箫音。 月色黯淡,清风不来,花影重重。薛礼霜的一首弄玉已经开奏了,武老闭着眸子欣赏,只觉得一曲于幽暗出来,划破冰冷空气,劈过黑暗混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丝又一丝婉转的低潮,牵绊出一曲中最为昂扬舒适的清音。 箫音本多为低沉,然而薛礼霜这一曲便真是为清风。曼珠沙华的香气在黑月夜下浓郁得让人心神不宁,可薛礼霜弄玉一过,所有的气息都化作舒坦,化作清心。 一曲划黑暗长空,一曲唤明光自来。 一曲耗一炷香时间,待一曲弄玉罢了,薛礼霜睁眸,对上武老垂着的眸子,而黑暗视野中可以看到的地方,再无穆正良身影。 “此处曼珠沙华可制醉梦香,也不知不提炼精华之时,深躺于中,会不会做一段美梦?” 连绵山是寂静的。箫音过后的短暂沉寂,薛礼霜问武老。 武老在黑暗中睁开一双按幽幽的眸子瞧着薛礼霜,半晌,点点头。 那个人,一定是去做美梦去了吧。真是狠心,抛下他独自争渡剩下的红尘路。 薛礼霜靠着山壁的身体颓软了下来,他落寞地坐在这黑夜里,空举着一枝竹萧,抚摸着,在月下反反复复打量。 一遍又一遍,他不断擦拭着箫身,仿佛那竹萧上是有什么擦不尽的灰尘,更仿佛,他除了擦拭,再无其他事可做。 风来了,是惨惨,月被云雾遮挡大半,是隐隐,满眼的曼珠沙华黑压压,摇晃着,晃落花片,是残残。 夏初了,这片花海,是要败了。 一声压抑着的沉闷哭声从男人的喉咙间迸出来,压抑不住,从低声哽咽到起伏不歇再到沙哑惊梦。 残月花影,一切悲凉。 四月了,青木山上的一切都还是蓬勃。薛小姑娘日日守在古亭处,时而练习着笛音,时而呆看着笛身发呆。她在等待,不论是父亲,陈蕃,还是赵哥哥,三位师兄。不求所有人相聚,只要一人归来便好。 然而,她从日升等待到日落,青木山上除了鸟语花香,除了古道幽幽,除了草木葱茏,再无鲜活身影。 山上的空气总是要凉一些,所以夏至了,青木山都不是太炎热。但今日,太阳似乎是高兴过了头,薛小姑娘换了一身清凉的夏装,随着翩飞蝶一路小跑到古亭处。她身着的还是她最爱的淡黄色,手中执的,是她学曲所用的笛。 她心情莫名大好地一路奔跑,用轻功点地,飞速地穿越在山林间。这些日子下来,虽未习武,但她惯用轻功点地穿梭,故而自身是觉得,自己轻功是提升了不少。 话说,乐极生悲。薛月洺心中正暗自得意,脚下咔嚓一声不小心用力过了,黄鞋下的树枝折断了大半。身体不稳,薛月洺连忙调整。她心一急,下一步定然也做不到好。 只见她踉跄地穿过几层树叶,惊晃起了在树上睡懒觉的鸟儿,惊散了树枝上长得正牢实的翠叶。一副狼狈模样,在最后一声尖叫中,全然尽显。 薛小姑娘捂着脸平着身,从树梢上坠了下来,就如一只折断翼的青鸟。 “月洺,以后可真当要当心。” 带笑的语气从耳边痒痒挠着她的心。薛月洺抬头欣喜。 摔下地时并不疼,因为正有一双手牢实地接住了小姑娘整个人。英雄救美的公子风度翩翩,在青木的晨光中是被阳光雕刻的美人,小姑娘这么一看他,少女心瞬间红彤了大半。 接人的那美人正是赵酴未,此时他面色红润,笑容温和,在这生机盎然的青葱山上,对视着那期盼了好久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