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双尾蝎大闹山口镇 九纹龙称帝兴州府
话说高宗赵构于应天府称帝,君臣共贺。忽接得急报:“济州解宝犯上作乱,已兵临单州。”高宗听罢,惊愕莫名。中书侍郎黄潜善道:“那解宝本是梁山泊宋江之党,贼性不改。今陛下新登大宝,那厮竟敢公然作乱。宜速发兵剿除,以绝后患。”高宗未待开言,只见宰相李纲奏道:“凡事皆有因果,那梁山众人中亦不乏忠勇之士,岂可不教而诛?恳请陛下遣使探问,理清原委。若实为作乱,再行征讨不迟。”高宗道:“单州距应天府不过百余里,贼人一日即可到此。若迁延日久,恐其势愈大,再难剿除。”当下高宗命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引马步军兵三千,前往讨捕。韩世忠得了圣旨,自引兵望单州来。 看官,那解宝既受招安,做了数年朝廷命官,怎地复又作乱?原来解宝自到济州上任后,自思受了招安,当干出一番事业。便谨守本职,每日cao练军马,缉捕贼盗。又结识了济州山口镇马步都头李显、王大力,两个都是拔山举鼎、拽象拖犀的好汉。惺惺惜惺惺,自然情投意恰。三个闲时较量些枪棒,飞鹰走犬,倒也自在。转眼数年早过,解宝已升为兵马都监。不想金人南下,东京告急。那钦宗天子手诏命康王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募兵勤王。怎奈赵构畏金人如虎,自大名府移兵东平府,以避敌锋。 那日正是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康王赵构引兵自任城行到山口镇。济州知州张存闻听康王将至,忙遣解宝至山口镇,与王大力、李显等相迎。是日天晚,就于镇内扎寨。解宝教设宴,与耿南仲、汪伯彦、高世则等相陪康王饮酒。正饮间,只听帐外闹乱。众人大惊,急出帐外看时,见镇上火光冲天,街面横置无数椅棹拦路,乃是十数个军士放火作乱。解宝高叫道:“护卫康王!”自与前军统制张俊引兵马向前。解宝大喝一声,亲突火阵。手起处,早戳翻三五个乱兵,遂将那伙作乱兵卒团团围定。余下之人见无去路,纷纷投戈请降。 当下解宝、张俊遂命将余下七人绑缚了,解送中军大营。左右群刀手将七个推将进来,尽皆跪下。康王喝道:“你等何人?因何作乱?”那七人中为首的一个道:“俺等是济南府赵不群所部民兵,因金人围攻京师甚急,特奉命勤王。不想兵至大名府,未进寸步,反折向这里。我等皆为报国杀贼而来,今不救京师,反避贼锋。我等不愿相从,欲归故乡耳!”那康王闻得‘避贼’二字,勃然大怒道:“逆贼安敢如此!”喝令将七人推出凌迟。 原来解宝本对康王此来心有所惑,今见那人说了,不禁心生义愤。忙上前止住道:“草莽之人,不识礼数,望元帅海涵。念其忠心为国,请免死罪!”王大力、李显亦伏地告免。汪伯彦喝道:“谅你等区区卑职,怎敢在此口出大言,速速退下!”解宝闻听,怒目而视。汪伯彦遂不敢复语。康王正色道:“今日既解都监如此说,便只问渠魁,余皆不问。”遂将那主谋的推出,凌迟处死。须臾,血淋淋的一颗人头献于阶下,康王令悬于辕门示众。当下众人四散,解宝口里不说,然心中不悦。是夜,解宝与王大力、李显同吃闷酒,自去睡了。 次日一早,解宝别了王大力、李显两个,随康王军马前行,申刻到了济州。京东西路提点刑狱李端弼、高士瞳,济州知州张存,通判李迨及士庶出城相迎,欢声夹道。康王自入济州,便停留月余不进。四方勤王之师,纷纷来投,分屯济、濮诸州。转眼已入三月,徽钦二帝为金人所掳,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消息传至济州,康王大惊,忙召众人商议。汪伯彦道:“眼下张邦昌篡逆已无可疑,还请陛下早正天位,兴复社稷。”耿南仲亦道:“大王皇帝亲弟,人心所归。当今天下汹汹,不早正大位,无以称人望。”百官见了,纷纷劝进。 正说间,忽有军士来报,京师有书传至。康王忙取来看时,乃是张邦昌率在京百官劝进奏表。不禁心中欢喜,只是口里不允。当下解宝奏道:“眼下二圣虽为金人所掳,然尚未离大宋之境。今四方勤王之师云集,康王理应率军直取金营,斩杀斡离不等,迎回二圣,此为第一要紧事。”言罢,众人惊诧无语。康王听罢,废然无言。张存怒道:“康王乃太上皇第九子。今二圣蒙尘,合当即位,乃应天命,顺民心之举。你既是兵马都监,连法度也不知道。怎敢不识时务,逆天而行?自今日始,便褫夺你的官职,永不复用!”解宝待要争辩,堂外早闪出七八个军汉,将解宝横推倒拽下去,推出府外。 是日,康王悒悒不乐,众人遂散。次日,众人又上表劝进,康王推脱再三,佶拗不过,只好应了。因南京应天府乃艺祖兴王之地,遂议定赴应天府登基。至四月十一日,一应完备,康王遂引五军,匆匆离了济州,奔应天府去了。 且说解宝自被褫夺了官职,心中忿忿难平,恨不得拔树摇山,腾天倒地。自思势单力孤,只得吞下那口气,独自投山口镇来。行了一日,早到镇上,投到李显庄上。见了王大力、李显,备说褫职一事。两个听了,无不忿怒道:“偌大个大宋,朗朗乾坤,竟无青天白日!这等鸟官,不做也罢。哥哥若有意,我两个一并辞了差事,随哥哥去那登州登云山台峪里,占山为王,岂不快活!”解宝道:“怎可因我一人累了两位贤弟,我只在此暂住些时日,却再理会。”当下李显便教于厅上置酒设席,三个快活吃酒。自那日始,解宝便在李显庄上安身。 话休絮繁,转眼已过了十数日。那日天晚,解宝见月色明朗,更兼白日里上山打了些獐兔野味。便唤庄客在院中点了篝火,与王大力、李显两个烤野味下酒。酒至数杯,三个正说些江湖勾当。只见墙外红光满天,有人喊道:“将这庄子与我团团围定,休教贼人走脱半个!”庄客大惊。李显跳将起来喝道:“不要开门!”便拿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京东西路提点刑狱李端弼在马上,引着两个捕盗巡检,把马步弓手都摆在前后帮护着,带着四五百士兵,明晃晃照着百十个火把,拿着钢叉、朴刀、留客住、钩镰刀,密密麻麻,围住庄院。 李显见了,在梯子上问道:“大人何故半夜三更来扰我庄上?”李端弼道:“奉知州之命,特来捉犯上逆贼解宝。你是镇上都头,当晓得朝廷法度。速将其交出,可免死罪!”李显笑道:“青天白日,如何诬赖平人?且那解宝并不在我庄上,没来由寻他做甚么?”左边的巡检道:“白日里有人见解宝与你上山追兔,你这厮如何赖得过!速将此贼交出,否则打破庄门,将你这里烧作白地!”李显听罢,心头火起,强忍着不发作,赔笑道:“大人且不要闹动,我自将解宝绑缚出来便是。” 当时李显下了梯,急与解宝、王大力到后堂商议。解宝道:“想是那康王心恨我不拥立之事,欲置我于死地。你两个是干净的人,休为我连累了。可教庄客开门,我自出去与那厮拼命。”王大力、李显齐声道:“哥哥说的甚么话!我等是生是死,都做一处。既已至此,不如趁势杀将出去,结果了那厮,出胸中这口鸟气!”解宝道:“官军势大,硬拼无益。既然如此,我有一法,是那年鲁达、杨志两位哥哥夺二龙山所用。只需如此如此……”李、王两个喜道:“此计大妙!” 当下把解宝脱了衣裳,用活结头使索子绑了。点起三五十个粗蠢的庄客,教两个牢牢地牵着索头。王大力掣口朴刀,李显胯口腰刀,手拿一柄五股叉。众庄客都提着朴刀闪在门后。当时大开了庄门,王大力等五个出将来。李端弼看见缚得解宝来,指手骂道:“你这野贼,前半世归依了宋江,落个强徒名望;后半世惹恼了康王,夺了官职印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解宝由他骂,只不做声。 看看行到李端弼马前,解宝睁圆怪眼,大喝一声道:“今日且看是谁死!”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解宝就李显手里接过钢叉,挺身便刺。王大力抡动手中朴刀,李显早掣出腰刀。众庄家呐声喊,一齐冲出门来,并力向前。李端弼待要走时,早被解宝一钢叉当胸戳着,直贯后背,倒撞下马来。两个巡检见头势不好,正待走时,王大力、李显两个赶上,一个一刀,早已了账。那些官兵早被解宝搠翻五七个。余下的见三个身死,唬得肝胆碎裂,谁敢向前,一哄都散了。解宝等也不追赶,随即叫庄客打拴包裹,收拾细软。众人饱食一顿,将庄子一把火烧了。一不做,二不休,直奔济州城杀来。 众人奔了一夜,杀到济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原来早有逃回的土兵,入城告知。那知州张存闻听解宝等杀李端弼作乱,大惊失色。通判李迨道:“那解宝本是梁山狂徒,凶悍异常。眼下城中一无勇将,不可迎战,只可闭门自保。”张存称是。当下解宝等兵少,攻城不下,便商议退走。后又连次打破金乡、鱼台二县,募得喽啰数百人,遂计议攻打单州城,前事已完。 再说韩世忠奉命剿捕解宝,将至单州。忽有中使来宣旨道:“黎驿叛兵又起,天子遣刘光世前往。恐贼势难平,命将军讨平解宝后,即刻驰援刘光世。”韩世忠接旨毕。又有探马来报:“解宝等率众攻打单州,险些破城。幸得城内弓手拼死抵御,射退贼人。现解宝等退入栖霞山去了。”韩世忠遂教军马莫要歇息,不入单州,径奔栖霞山来。 比及到时,正是日暮时分。残阳如血,金光满山。韩世忠与诸将看了那山周遭形势,商议攻打之法。早有随军女将梁红玉,乃是韩世忠征方腊班师时,于京口所结伉俪,是个巾帼豪杰。当下道:“我等远来,人马已疲。若是交战,即便取胜,亦折损不少。奴见这山草木茂盛,可用火攻之法,迫贼众下山,可悉数而擒。”韩世忠大喜,当时教三千兵马,分作三拨,就于下山三处路口扎下营寨。 次日正午,炎威甚盛,骄阳似火。韩世忠令兵士施放火箭,沿山放火。那林木俱晒得干燥,遇火即着。须臾间,火势冲天,浓烟漫山。解宝急教小喽啰唤王大力、李显两个来。不移时,只见王大力焦头烂额,独自来哭道:“李家兄弟往西山御敌,手杀数人。不想烟雾障眼,中箭身亡,只小弟逃得性命回来。”解宝惊道:“眼下四面火海,已入绝地,只得拼死一战!”手下一小喽啰道:“小人适才见南路道口却是一员女将守把,兵马甚少,可顺此路杀出。”解宝、王大力听了,便收拢得三五十人,冒火望南杀出。行至山口,果见那梁红玉引着五十余骑,挡住去路。解宝见了,拈钢叉向前。两个一马一步,斗二十余合,解宝猛听得背后生风,闪个不及,被一棍打中腿弯。身如泰山,扑翻于地。众军士一齐上前捆捉了。解宝看时,却是那提议下山的喽啰。原来官军放火烧山,那人见大势已去,便下山归降。梁红玉却教他依旧回去,引解宝等来,就地擒捉,果然得计。 当时王大力见解宝被擒,大吼一声,急提刀来救。只听一声喊,四下里伏兵齐出,将王大力团团围定。王大力左冲右突,虽是伤了十数个官兵,怎耐双拳难敌四手,亦吃拿了。余下小喽啰见了,那敢再战,都伏地乞降。看那栖霞山时,早已烧作一片灰烬。 梁红玉见擒获解宝、王大力等,便令绑送西山。韩世忠亦将各处捉得贼兵,押至山下大营。当下两边刽子手站定,陈刀剑于廷下。将那擒获小喽啰悉数斩首。那些小喽啰早已唬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股颤如筛糠一般。王大力见了,大骂道:“成王败寇,不过一死而已。俺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索尔等桀犬狗命!”说罢,引颈就戮。解宝见了,仰天叹道:“不想堂堂好汉,竟败于女子之手!”四顾左右,见那兵器架上有一泼风大斫刀,便手指刀对韩世忠道:“便是杀头,也要大刀才痛快,愿用此刀杀我!”韩世忠笑道:“甚好。”遂命推出斩之。那朝廷中使劝道:“我观此人临死不怯,似亦可用。”韩世忠道:“这解宝乃是旧日梁山泊强徒,降而复叛,狡黠异常。不过欲效韩淮阴,用计欲脱耳。”中使叹服。须臾,刽子手将解宝首级献于阶下。韩世忠命用木匣盐封,解往应天府,报与高宗知晓。自与梁红玉引兵赴黎驿相助刘光世去了。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金帅粘罕掳得徽钦二帝北归,志得意满。临行之际,乃招麾下大将完颜娄室道:“京东、河北大局已定,我等归国后,将军可兵趋陕津,占据河东,徐图川蜀,则宋地尽归大金也。不知三万军马可足?”完颜娄室笑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万足矣。”粘罕壮之,遂放心北行。那完颜娄室乃引军西进,连破蒲、解二州,克河中府。攻绛、慈、隰、石等州,皆一鼓而下。宋人惊以为神,关辅大震。陕西士民恐金兵不日将至,纷纷投蜀中避难去了。 那入蜀百姓一路向西,风餐露宿,死伤颇多。行至兴州青泥岭,早有军士报与兴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统制九纹龙史斌。且慢!那九纹龙史进受了招安,授官华州都巡检使,如何改了名字,做了兴州统制?原来那年史进自东京与众人别后,便带了从人,取路投华州赴任。于路行了二十余日,早到华州华阴县史家村。史进见桑梓依旧,物是人非,不禁心有所感。自去拜了老父坟冢,想起师傅王进来。自思道:“做官非俺本心,不如去投师傅。早晚在旁,落得自在。”便唤过随从,将那官绶印信交付了,笑道:“你自去华州说知,史进不愿为官,情愿周游四海,特纳还印绶。俺今日便去也!”那从人吃惊不小,张口结舌,任史进去了。只好自回华州复命。 且说史进自别了从人去投王进。那时节,王进已在渭州小种经略种师中处为官。史进一路赏玩景致,行了月余,方到渭州,来见王进。当下师徒重逢,分外喜悦。王进道:“听闻贤弟受了招安,做了华州巡检,今日怎来?”史进道:“不瞒师父说,小弟已纳还官诰。特来寻师傅,早晚作一处,落得清闲。”王进道:“贤弟正值壮年,一身本事。不为国出力,岂不可惜?只在此间住些时日,我再为贤弟寻个好去处。”史进见说,只得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