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贪天功童宣抚伐辽 诛六贼陈贡士上疏
话说宋江、吴用等奔至孤柏岭,为黄河所阻。却喜一只船来,不想宋江失言,那梢公转舵离去。众人千呼万唤,只是不应。那边厢,折可存已引兵追至,三面围定。宋江部下军士皆短兵接战,怎奈寡不敌众。片时间,三十余人悉数战死。吴用见了,知事难挽回,遂对宋江道:“小生当日与哥哥说宋室将亡,非虚言也,惜乎不能亲眼见之。今日事已危急,小生不愿吃捉了受辱,就此与哥哥告别!”说罢,纵身望黄河一跳,自殁于河中。 宋江见了,涕泗横流,仰天叹道:“可怜宋江一世豪杰,为宵小所害,死不瞑目。军师慢行,黄泉路上你我相伴!”亦跳入河中。折可存见了,顾不得波涌浪险,随后跃入河里。杨震、何灌等大惊,急奔到岸边看时,只见两个正在河心里面,浑波浊浪中间。折可存把宋江提将起来,望岸边泅水,却吃河水冲击,身不由己。杨震见了,急从身边取出铁钩,抡动数圈,望水里投去,正搭住折可存铠甲。当下众人齐心协力,将两个拖回岸畔。 当下众人看时,折可存且喜无事,只是灌了几口黄汤。再看宋江,尚有余气,口里吐水,仍喃喃数声兄弟。折可存见了,心念同僚之谊,殊为不忍,便叫军士相救。何灌劝道:“天子手诏见宋江即斩。此去东京,尚有路程,各处残贼尚未肃清,若沿途劫取,其祸非小。”折可存听了,默然半晌。令将宋江即行枭首,将首级用木匣盐封。折可存又唤过那梢公,将银两相赠。那梢公笑道:“这却不必,我等小民只愿完租安稳,保暖终日,便是万幸了。”遂不受而去。折可存等叹息了一回,就将宋江尸身于孤柏岭掘土埋葬,回东京复命去了。 不过数日,早到东京。折可存秘奏天子,天子闻宋江授首,心下稍安。又恐宋江之党闻信复叛,遂教放出消息,称宋江、吴用等不愿为官,于北归途中挂冠隐遁,不知所踪。却暗将宋江首级埋于大相国寺墙角下。宋江、卢俊义既死,杀良冒功之事自被童贯、辛兴宗等贼曲为掩饰,不了了之。天子因折可存平方腊、捕宋江有功,特升武功大夫。张孝纯守太原,辟折可存为河东第二将。金兵犯雁门,折可存驻兵崞县,奋身摧敌,城陷被擒。后乘金人不备,越狱而出,回归府州。是岁病故,年三十一,时人无不惋惜。 且说大宋宣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江、淮、荆、浙宣抚使童贯,率王师十五万,历四百五十日,平定东南,班师凯旋。天子大喜,出郊相迎,在京大小文武官员,一齐随驾出城。只见威仪严肃,礼制辉煌。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一切威严仪仗,扈从圣驾,齐到东郊。天子罩敷思礼,亲赐御酒遍劳三军将官,众将各各谢恩。天子降诏,论功大小,一应赍赏,三军山呼万岁。 当日礼毕,天子移驾紫宸殿,加封童贯太师、领枢密院事。文武百官齐声称贺。天子道:“东南之乱虽平,然外事又起。朕闻那辽国中京已被女真攻陷,天祚帝逃奔云中。乱臣耶律淳自立为君,国中大乱。特遣使携书通好,众卿如何看?”只见童贯奏道:“天祚帝见在夹山,那耶律淳名不正则言不顺,天朝不可受之。且上年已与女真定下海上之盟,相约伐辽,此千载难逢之机。收复燕云,竟祖宗之遗志,指日可待。”宰相王黼亦奏道:“南北虽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来,彼之慢我者多矣。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若不取,女真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为我有。太师若北行,臣愿尽死力。”天子大喜。 当有朝散郎宋昭奏道:宋辽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孝治天下,岂忍忘列圣之灵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岂忍使河北之民肝脑涂地乎?辽不可攻,金不可邻。异时金必败盟,为中国患。臣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以谢天下。”王黼听了大怒,呵叱道:“你为大宋之臣,不思收复失地,反为敌国游说,猖獗小人!罪合赐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当下革了宋昭官爵,罢为庶人,编管广南去了。天子又问童贯道:“北伐之事,爱卿可有筹划?”童贯道:“幽燕陆沉百年,旧地之民延颈盼归。王师若至,定箪食壶浆相迎,可不战而屈敌之兵。”天子听罢,愈加欢喜。当日朝罢。天子赐宴众臣,谈及太祖、太宗未竟之业将成,不禁军臣欢欣,尽醉而散。 次日,天子降诏:“以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以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统制,统平南兵马并西军劲旅十五万,勒兵巡边。”童贯志得意满,欣然受命。当日枢密院遣使赍着天子诏书,星夜往延安府去了。童贯遂教南征各路将兵,人不卸甲,马不歇鞍,移军北上。彼时青面兽杨志先已回京复命,却未面圣。后在东京住了十数日,又奉旨随军北征。听闻卢俊义、李云染病身故,宋江、吴用隐遁,又风闻宋江、吴用等复反,不知真确。问高士则、姚平仲等人时,或推脱不知,或闭口不言。不禁满腹狐疑。思来想去,便修书一封,遣人连夜投青州花荣处去了。 回说那日众好汉于东京分别,花荣自带家小赴青州上任去了。因花荣本是青州清风寨副知寨,声名远播,故到任以后,远近强人,无不畏服,民赖以安。不想那知州赵霆是个jian邪小人。其原是杭州知州,因被方腊打破城池,弃城而逃。幸得贿赂蔡京、童贯等辈,方调知青州。一向恨盗贼入骨。闻得花荣曾落草梁山,视作眼中钉、rou中刺,屡屡与花荣为难。花荣心中怄气,只碍于同僚颜面,不好发作。 那日接得杨志书信,备言南征头领阵亡,卢俊义、李云染病身故,宋江、吴用隐遁之事。花荣看罢,悒悒不乐,将那信反复看了数遍,越发纳闷,又无处倾诉。是夜,独自于庭院饮酒解闷。不想夜来转凉,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浑家崔氏忙请医士看视,开了药方。无耐总无效验,反越发加重。未及半载,竟把一个将种花荣,折磨的瘦骨嶙峋,呜呼哀哉了。那崔氏哭得死去还魂,只得备殓棺椁,将花荣安葬。身后留下一个孩儿,名唤花逢春。那崔氏誓守柏舟之节,苦守孤儿。后花逢春长大,投身行伍,随刘锜败大金四太子于顺昌,得封官爵,回家养母,以终天年。又奏请表彰其母贞节。此是后话。 回说北征大军离了京城,于路行了二十余日,已到河间府地界。童贯传令就地扎营,以候西军。是夜,童贯召众将商议道:“我等此次伐辽,乃为收复故地,名正而言顺。可先传檄边境,教辽国汉民知晓,暗中相助,我等便可乘势进取。”众将称是。童贯即命宣抚使司拟一檄文道: “幽燕一方本为吾境,一旦陷没几二百年。比者汉蕃离心,内外变乱。旧主未灭,新君纂攘。哀此良民,重罹涂炭。当司遵奉睿旨,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有官者复还旧次,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即以其州县任之。若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拘军兵百姓,虽未命官,便与节度使,给钱十万贯,大宅一区。契丹诸蕃归顺,亦与汉人一等。已诫将士,不得杀戮。契丹自来一切横敛,悉皆除去。虽大兵入界,凡所需粮草及车牛等,并不令燕人出备,仍免二年税赋。” 众将看罢,拍手称善。童贯即命所募敢死勇士赴边境策马往来,散发檄文去了。 且说官军于河间府屯扎二十余日,童贯率诸将整饬战备。却见各处将兵骄惰,粮草短缺,军器损坏,筑城戍守之物形同虚设,不禁心中转忧。那日闻得天子遣少保、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为河东河北路宣抚副使,前来督军。童贯自思道:“这蔡攸乃是膏粱子弟,若受其节制,老大不便。”思来想去,竟想起蔡京女婿,大名府的梁中书来。遂修书一封,星夜遣人送往大名府。教梁中书待蔡攸过境时,以酒色留之,使其再难寸进。那蔡攸行至大名府,果被梁中书所留。童贯得知,方了却一件心事。 那日众将商议军情,忽小校来报:“老种、小种经略引西军到了。”童贯听罢大喜,忙引众将出迎。童贯见那种师道虽年过七旬,仍精神硕砾,不减伏波之勇;那种师中老成持重,精明强干,堪称良将之才。心下愈喜。当时众将厮见了。童贯对众人道:“此次北征,干系重大。我意效法太宗伐辽之事,兵分两路,以种师道总东路之众屯白沟,王禀将前军,杨惟忠将左军,种师中将右军,王玶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军;以辛兴宗总西路之众屯范村,杨可世、王渊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光国、冀景将右军,曲奇、王育将后军,吴子厚、刘光世将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以刘韐、宇文黄中为参谋,邓珪、邓管为廉访使者。即日北行,齐头并进。”众将拱手听命。次日一早,大军分作东西两路,望北进发。童贯自于河间府坐镇。 过了数日,东西两军已至雄州白沟、广信军范村驻扎。童贯传令众将到雄州取齐。自引亲随经高阳关,北至雄州。知州和诜与众将出郭迎入,共商议进兵之事。种师道劝道:“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相救,反乘机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不可冒进。”童贯道:“今日之军事,天子既有成算。不过凭籍你的威名镇服辽人罢了!此是御笔,不得推辞!”杨可世道:“辽人虚实,尚未探明。一旦交战,我辈固不足惜。倘有差池,辱大宋国威,愿三思而后行。”童贯沉思不语。 只见和诜讥讽杨可世道:“亏你平日里自夸力敌万人,视大军如草芥。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杨可世赧然无语。童贯道:“临行之际,天子曾亲书三策付我。如燕人悦而服之,因复旧疆,此是上策;耶律淳能纳款称藩,此是中策;燕人未及悦服,按兵巡边,全师而还,此是下策。今已传檄多日,不见燕人动静,上策已难行之。可取中策,先遣使至辽晓谕祸福。若那耶律纯能纳款称藩,亦不失大功。”便令赵良嗣草书,差归朝官张宪、赵忠两个为使,带领数名仆从,赍书前往燕京。两个奉命去了。 不过数日,只见两名仆从捧着张宪、赵忠两个首级逃得回来,哭告道:“那耶律淳见了书信,勃然大怒,责斥张、忠两位大人无礼,拖出斩了。要宣抚另遣晓事的前去答话。”童贯听罢,气得瘫坐椅上,做声不得。只见武翼大夫、合门宣赞舍人马扩道:“大人勿忧,待小人前去。凭三寸不烂之舌,好歹教那耶律淳不敢小觑我大宋。事若不成,虽死而无怨。”杨志亦道:“此去凶险,小将愿随马将军同去。”童贯见说,方收起愁容,遣马扩、杨志两个,再赴燕京招谕。 却说马扩、杨志两个赍军书及敕牒,带了仆从,直至燕京,来见辽主。那辽主耶律淳,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有合门大使奏道:“宋国遣使马扩、杨志来见。”耶律淳闻奏,便问众臣。当下林牙耶律大石道:“可笑童贯这厮,不识时务。前番遣两个短命鬼,今番又遣两个说客来。大王可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鼎沸,选虎背熊腰勇士千人,各执钢刀,从宫门前直摆到殿上,唤那宋使入来,唬吓一番,教他畏我大辽之威!”耶律淳喜道:“爱卿言之有理!”准备妥当,便宣宋使入殿。 当下马扩、杨志两个由内侍引着,入到宫内。但见两边武士,威风凛凛,各执长刀大斧,直列至殿上。马扩、杨志相视一笑,并无惧色,昂首而行。来到殿上,稽首施礼。只见辽主耶律淳厉声道:“本王最厌空谈之辈。你等若是童贯遣来的说客,可学那狂儒郦食其,自入油鼎,莫教本王废手脚。”杨志道:“堂堂大国,岂惧两使哉?昔日俺在梁山泊时,亦晓得信义二字。今我国遣使来访,大王不听,竟斩使毁书,恐为天下英雄所笑。俺两个此来,专为大王陈说祸福,岂惧生死?若大王执意,杨志愿与来使同就斧钺,任大王与大宋厮并。天道难知,恐大王未必定是胜,大宋未必定是败也。” 那耶律淳听得梁山泊三个字,正色道:“你可是梁山泊的青面兽杨志?”杨志道:“正是。”耶律淳笑道:“原来是南朝的英雄好汉,本王闻名久矣,且请就坐。”当下便叫撤去武士油鼎。耶律淳道:“女直背反大辽,亦为南朝所不齿。今图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新起之邻,基它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救灾恤邻,古今通义,尔等不施援手,反行趁火打劫之事,有何话说?” 只见马扩起身道:“大王差矣。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辽主本为天祚帝,而今自立为君,是何道理?此一也;南北虽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来,大宋岁纳贡币,此形势所致。而今金强辽弱,东京、中京皆陷,欲力挽狂澜,须借大宋之力,此二也;幽燕之地,本为中国所有,一旦陷没已二百年。然大宋之民无不殷切盼归,此心与大王收复两京之心同,此三也。如今事已至此,我主之意,大王若能纳款称藩,则宋辽仍为兄弟之邦,共抗女直,此乃互利之道。愿大王思之。”耶律淳听罢,沉吟半晌道:“此乃军国大事,且待我与众臣商议过,再做计较。”马扩、杨志见说,便告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