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混江龙议取苍梧岛 王师心设伏沭阳县
话说时迁潜入楚州府衙,盗取机密信函。眼看得手,不想吃人发觉。原来那知州不胜酒力,数杯落肚,便觉头脑昏沉。待送使者去了,便踉踉跄跄,一步一攧入后堂里。正要就寝,忽想起信函还在几案上,便起身去取。不想正撞见时迁,当下两个俱吃了一惊。时迁见了,三下两下,忙将信函取在手中,飞死似收了行头。就那月影之下,屋脊之上,腾身便走。 知州吃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当下拔了屈戌,扑开厅门,奔至院中喊道:“捉贼!”那当值的三五个衙役并那使者,都未曾睡。听得外面嘶喊,都奔出来,询问缘故。知州将信函失窃一事说了,众人尽皆失色。数内一个衙役道:“贼人虽身手矫捷,片刻间也难逃出城。大人何不击鼓鸣钟,严敕城内各处守备。这里多派人手四处搜巡,料贼人逃不出天罗地网。”知州抚掌道:“慌急中竟忘了此事!”当时急令擂鼓鸣钟三百下,火速召集城内大小官吏。严守四门,挨家挨户搜查贼人。众人分头去了。 且说时迁盗了信函,飞身出了州衙。自思道:“今番吃那官儿发觉,定会遣人拿我,需得尽快出城。”当时也顾不得客店内的包裹,直奔城东南来。不想行至半路,忽闻得鸣钟击鼓之声,全城可闻。时迁道:“不好了,定是官家信号,告知四处。事已至此,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去走一遭,再做理会。”当下疾行。只见街上铺兵渐多,时迁左闪右踅,避人眼目。行了一个更次,方到城东南角。偷眼瞧时,见城上火把通明,军士往来巡弋。看了一遭,无计可施。只得重复转来,径回客店。此时虽是半夜,然各处早已闻警。知有紧急之事,都起来开窗探看。幸而时迁所住之屋临街,当下缘柱而上。神不知,鬼不觉,开窗入内。 时迁进了屋,点了灯,就怀中取出信函。从头读至一半,只见后面写道:“......四月二十四日,平旦入洞,纵火为号。王禀等自洞前望燎烟而进,刘镇等率劲兵从间道夺贼门岭,与王禀兵合。贼腹背受敌,凡斩万余级。二十六日,生擒方腊及伪相方肥、妻邱、子亳等凡五十二人于帮源山东北隅石涧中。”时迁心惊道:“不想方腊已被擒,幸而我等尚未南下。”想毕,就灯下又细看了一回,便将信烧了。听外面时,喧喧嚷嚷,闹了一夜。时迁也不去理会,径自睡了。 次日天晓,时迁起来。唤店小二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店小二问道:“客官昨夜外出饮酒,几时回来的?小人却不记得了。”时迁笑道:“本要在外歇宿,夜里闻得警报,恐有不便,便回来住了。上楼时,却未见你。”店小二口里应了,心里却早瞧科了五分。当时时迁盥洗罢,要了碗素面吃了,重复上楼来。自思道:“眼见这店小二已起疑心,难保他不去报官,此地不可留了。”寻思罢,忙收拾包裹。下楼算还房钱,径自出店。却才行到街口,早听街上沸乱。见那店小二引着数十个做公的抢入店里,呐喊捉贼,却扑了个空。时迁见了,暗暗庆幸,一道烟儿望北走了。 且说那日戴宗在城外等候,至夜半时,忽听城内钟鼓响。戴宗兀自心惊,却不见时迁出来。眼巴巴干望了两日,见防卫愈严。戴宗自肚里寻思道:“时迁兄弟原定当晚出城,眼下已过了三日,仍未见出,莫不是陷在城里了?”前思后想了一回,忽生出一个念头道:“在此空等亦是徒劳,不如且先回去,报与公明哥哥并军师知晓,再设计相救。”当时不敢耽搁,火速作起神行法来,回报消息去了。 回说楚州城内,时迁侥幸躲过一劫,飞也似望西北而走。看看已是午后,行到一个去处。只见镜面也似一片湖泊,颇似勺形。湖边垂杨翠柳,浅草青青。时迁喜道:“不想楚州还有这等好去处。”便把那烦恼丢到“爪哇国”去了。抬眼望时,枕溪靠湖立着一座宝塔。又行过二里,见傍湖一个酒店。时迁走了几个时辰,早已肚中饥渴。便入到店里,拣一副座头坐下,解放了包裹。只见酒保来问道:“客官,来点甚么?”时迁道:“有熟鹅、嫩鸡一发上,再打两角酒来。”酒保应声去了。须臾间,酒保端上酒rou。时迁问道:“那对面宝塔端的雄伟,却不知唤做甚么?”酒保笑道:“客官想必是外地人,不知其中缘故。这塔乃是楚州一绝,名唤“文通塔”,自唐时便有了。塔高十余丈,共七层八角,内里供着观音菩萨尊像。若至塔顶,便可俯瞰楚州全景。”时迁笑道:“妙哉!”当下自顾饮酒吃rou。 正吃间,只见门帘挑处,走进一个军校。时迁见了,倒也心惊,只顾斜眼偷看。只见酒保笑道:“原来是刘大哥,今日甚么风吹到此?”那军校道:“连日守城,无暇归家。今日正逢拙荆生日,特来小哥店里买些熟食果品,回去庆生。”酒保笑道:“人言刘大哥夫妻相敬如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军校笑道:“小哥莫要说笑,只依老样子便是。”酒保应了,转身入内。时迁听得,方落下心来,依旧饮酒吃rou。不移时,酒保提了一个食盒出来,对军校道:“今日嫂嫂生辰,小弟煮了碗长寿面,一并带回去。些小心意,权作贺喜。”那军校眉开眼笑,道声谢。当时算了银钱,自出门去了。时迁都看在眼里。 时迁见那军校出去了,方叫酒保问道:“适才那汉却是何人?”酒保道:“客官不知,那人是本州巡城军校刘春。待人一团和气,人都唤他笑弥勒。平日里没少看顾小店,与小人亦是交好。”时迁笑道:“看他言谈举止,遮奢是个好男子。”当时算还酒钱,径出门来。彼时已是黄昏,时迁见那刘春前行不远。就店边顺了根柴棍,插于背后,紧随而行。 行过二三里,却到一座山神庙前。时迁叫一声:“刘大哥!”那刘春回头看时,只见时迁慌慌急急,跑到面前道:“可是刘大哥么?”刘春道:“正是,不知兄弟有何事?”时迁道:“小人是街上新来卖枣糕的徐四。今日大哥娘子上街,光顾小人生意。不想被一伙浮浪子弟缠住,两相合口,脱身不得。小人辗转打听得哥哥在此,特来告知,正不知现在怎样了。”刘春听罢,焦躁道:“却在何处?”时迁用手向前指道:“那不是娘子么?”刘春回头看时,早被时迁抽出背后柴棍,只一下,打得发昏章第十三,倒地不起。时迁见四下无人,将刘春拖入庙内,道声惭愧。慌忙去了衣服、鞋袜,却脱下刘春身上吏服、靴子一应物事,从头到脚穿了。当时出了庙门,绕湖便走,直到文通塔下。那守塔小僧,见时迁身着官服,跨着朴刀,不敢阻拦,由时迁径入塔内。 当下时迁登上塔顶,见西北城郭不过数里,心中大喜。看了片时,日已落山,天色渐黑。时迁自语道:“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取出火石,将塔内物件点着。可巧那日有风,须臾间,只见塔上烈焰冲天,火光夺目。时迁早踅出塔外,望西北城墙而走。沿途大呼道:“文通塔走水了!速去救火!”方到得城下,早听得敲锣打鼓,城上升起两盏红灯。却是望火楼军士望见火起,放起信号。城上见文通塔火势甚大,恐潜火兵不能救,又调拨百余军士前去相助。一时人声喧嚷,彼此难顾。时迁见时机已到,就趁哄乱间,踅到城头。那一众官兵都驻足呆看文通塔大火,谁理会得时迁?时迁趁机闪到城角,就黑影里取出绳索来,挂于女墙之上。悄悄缒下城,逃出生天去了。那文通塔幸得抢救及时,只烧去三层塔顶。后经修缮,夯以砖石,又复旧貌。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且说戴宗等时迁不见,回报宋江。宋江听说失陷了时迁,心生忧闷。杨&雄劝道:“哥哥且宽心,时迁兄弟飞檐走壁,手段高强,不见得便吃拿了。”吴用亦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听戴院长之言,城内并无动静。若是时迁兄弟被捉,定会示众。如今毫无动静,或许时迁兄弟于城中打探到重要消息,潜于城内,亦未可知。”众人称是。宋江道:“既然如此,有劳戴院长再赴楚州一遭,打探虚实。我等随后进发,寻机接应时迁兄弟。”戴宗奉命去了。 是夜,只见戴宗、时迁两个同归。当下时迁便将于城中盗信,火烧文通塔,趁乱逃回,路上遇着戴宗之事都一一说了。众人又惊又喜。宋江叹道:“不想才过数月,方腊竟遭擒。我等此番南下,怕是不成了。”吴用道:“方腊既败,东南已不可图。前番广东刘花三遣人来信,诉说合伙之事。叵耐路途遥远,山遥水隔,亦是空谈。如今我等进退无路,需得择一地立足才好。只是急切间,小弟亦无头绪。”卢俊义叹道:“四海之内,难道竟无我等容身之处了么!” 话音方落,却点醒了一人,当下出列。众好汉看时,却是混江龙李俊。当时李俊道:“小弟却想起一个去处,众兄弟可据而守之,徐图进取。”宋江忙问道:“贤弟快说是那里。”李俊道:“海州东北海上有一岛,唤做郁洲山岛。小弟幼时曾随父出海,到得那里。周回数百里,形势险固。其上景致却与梁山泊甚似,且有田畴鱼盐之利。若据而守之,可为根本。进可图沿海各地,退可霸海疆万里,我等何不取之?”吴用道:“那郁洲岛天下闻名,只是不知其上形势如何?现有多少官兵驻守?若不知虚实,贸然而去,恐会吃亏。”宋江道:“军师与李俊兄弟均言之有理。依小可观之,郁洲岛虽好,亦不可悬于海上,孤立而守。需得据得沿海城池,背靠海岛。相互策应,方可成事。那海州内为淮黄之尾闾,外为岛门之屏障。可先设计取之,再图郁洲岛,则大事可成!”卢俊义道:“如此甚好!”众人皆喜。 当下吴用对宋江道:“此去海州,旱路水路皆通。若走水路,各处恐难借得粮草。不如就此掉头北上,先破沭阳县。休整一番,再打海州,可保万全。”宋江道:“军师所言甚是。”当时传令,人马登岸,将船只悉数凿沉。大众北上,直趋沭阳县。 看官,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宋江、吴用等虽计划周详,不想却被一人无意间听得。那人是宋江手下一个厨子,名唤吴师道。祖贯沭阳人氏,自幼丧父,随寡母度日。原是沭阳县里帮闲。上年间,不合听人怂恿,便与三五个伙伴到山东贩枣子。行到莱芜,正遇着官兵与梁山交战。吴师道跑得慢些,竟被梁山掳去。这吴师道谎称是徐州人氏,李俊见他忠厚,又知他做得一手好馉饳。便留他作了一名厨子,专责日常饮食。后宋江至莱芜,吃了馉饳,赞不绝口,便留于军中。当日吴师道请问当日饮食,听得众好汉要打沭阳县,自思道:“不好了!沭阳是我桑梓之乡,若遭兵焚,不是耍处。需得设计解救方好。”思来想去,竟定下一条计来。 次日一早,吴师道亲自端了饭食,送到李俊帐内。李俊见他面容憔悴,泪眼未干,忙问何故。只见吴师道扑通跪地道:“小人接得家书,得知老父病故,老娘一病不起。二老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儿,临终之际,竟不能陪侍左右,万死莫赎了。”说罢,伏地痛哭。李俊见说,忙扶起道:“贤弟如今待要怎地?”吴师道道:“小人别无他求,只愿告假些时日。回乡安葬老父,安顿老母,再回来效命。”李俊道:“此事我亦做不得主。既如此,我且带你去见公明哥哥,如何?”吴师道谢了。当下李俊引吴师道到中军大帐,见了宋江,将家中之事说了。宋江听罢道:“此乃人伦大事。宋江做了不忠不孝之人,岂忍再教手下兄弟重蹈覆辙。贤弟速去速回,这里也离不得你。”当时吴师道千恩万谢,辞别宋江、李俊。又去后厨交割了,打拴包裹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