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驱傩
冬日的夜幕降得早,日头像是一瞬间被人踢下了山头,不过是晃眼的功夫,外头的街市已挂起了一长排的灯笼。 饭桌上的菜已上了七七八八,沫瑾对梁仲的话也信了十足十,果然是齿颊生香,令人回味无穷, 而不远处的广场,已经有孩童肆意玩闹着,嘻笑声夹着叫嚷声隐隐传来,便是还未身处那处,已能感觉到广场那边的热闹,以及百姓的愉悦。 “怕是要开始了吧,咱们可得快些了。”素若扒一口饭就撇头望望广场处,末了突然来了一句,沫瑾抬头,便瞧见她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饭菜,看样子比她急多了。 反观一旁的梁仲,仍是悠然自得的喝着茶,吃着菜,不温不火的让人瞧着也不由放慢了动作,见沫瑾瞧着她,冲着她笑了笑,施施然开口:“不急,慢慢来,时候儿还尚早。” 她点点头,细嚼慢咽地慢慢品着,只是素若是个急性子,一搁下饭碗便不停地催促着他们,两人不堪其扰,只能粗粗吃了,结帐离开。 此时的长街比之白日更为热闹,且大多数的人还是冲着同一个方向而行,三人顺着人流踱着步子。 素若兴致冲冲地走在前头,沫瑾和反剪着双手的梁仲跟在后头。 “大哥,若是旁人见了,定会以为素若也是你的妹子呢。”沫瑾笑盈盈地望了身旁人一眼,朦胧的灯光之下,他的脸上泛着一阵说不清的光彩。 “素若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之人,当年我遇上她时,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她插草卖身,一脸倔强地望着那些围着她打转的牙婆人贩子,以及不怀好意的富家公子哥。”梁仲的视线落在前头时隐时现的素若身上。 沫瑾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不曾想整日笑脸迎人的素若,也会有如此艰涩的过去。 “她娘生下一子后难产去世,他爹本就是个嗜赌如命的,原想卖她入青楼去抵债,她独自偷跑出来抢先一步将自个儿卖了。我当初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的她,她转手就将银子给了隔壁的一位老者,说自己的弟妹就托负给他了。” “自已的亲爹都不敢托负,可想而知,他生父是怎样一个人。”沫瑾叹了口气,悠悠地说着。 “自此以后,她就成了我府里的丫头。”梁仲笑了笑,连带的沫瑾都笑了起来。 “而后大哥是想说,素若这没大没小的习性不是你惯的?” 梁仲笑出声来:“诚然,我确不曾拘束着她,却也需她自个儿看得开才是。素若嘛,我到觉得她较之我们几人对世间冷暖看得更通透些。” 沫瑾下意识的点点头,目光紧盯着前头的人的背影。 确如梁仲所言,平日里她也甚是羡慕她,好似什么烦恼都没有,无忧无虑的近似没心没肺,虽说若大一个相府她只需看顾好梁仲一人,确也没有多少烦忧,只是如今知晓她有着那般苦难的过往,却还似不受分毫影响,怎能不令人心生佩服。 如此看来,她还需多像素若学习,遇事看开些才好。 “爷,沫瑾小姐,快些啊。”转眼,便已到了广场处,素若在人群外围冲着他们招着手,两人将将靠近,便被她拽着往里头钻。 而身旁众人也不曾有怨言,很是热情大方的往两边又站了站,让他们也站了进去。 广场中间已燃起了熊熊的冓火,冲天的火光照着的每张脸都是眉飞眼笑的样子,也驱走了满身的寒意。 沫瑾感受着身边人的喜悦,不时的探头望着四周的人群。 “开始了。” 她正左顾右盼之时,忽听得身旁梁仲的低语,看向场中央。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身着大裘,脸戴面具,手持长戈的男子,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的围着火堆跳着她不知的舞蹈。 而身旁的百姓,口中亦会不时的随着他们的节奏发出吆喝声,围看着中间的十数人,那气势甚是浩大震撼。 沫瑾微微侧头看向梁仲,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场中央,脸上挂着浅浅地笑意。 “大哥每年除夕之夜都会来此吗?” 想来他这位相爷待人处事都是淡若清风,不像是爱凑这热闹之人,与民同乐怕不是他之所长吧。 他果然如她所料的摇了摇头:“我已有好些年头未曾于除夕之夜在外了,今日是想带你出来凑个热闹,我也不知你们高光国有何习俗,然你既到了咱们这儿,还是感受一下此处的风情吧!” 听他一番话,沫瑾只觉心头阵阵暖意泛滥,想来他是特意为了她才出来的。 “多谢大哥!”她仰起头,笑弯了眼。 梁仲笑笑:“你喜欢便好,待上元节时,让素若和莫总管陪你出来逛逛,介时一般的热闹。” 她愣了愣:“大哥不同我来吗?” 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既想到上元节让她出来游玩,又怎会不愿陪她亲自同往,想来定是还有旁的因由。 “待过几日,我便要代天子巡查,还不定何时归来,大抵是赶不及陪你过上元节了。” “原来如此。”她低喃着。 他毕竟是一国之相,有重责在身,她又怎可一直想他陪着自己不务正业呢。然再一想,没有他的相府,总觉着有些寂聊。没有相爷的相府,那哪还是什么相府啊。 “大哥可是要去他国走访?”她突撇头挑眉饶有兴趣的相问。 他摇摇头:“只是在尉羌国境内走走罢了。”忽又问道,“在家乡是否还有放不下的亲人,可要我派人前去接来?” 她的笑容一僵,溢出一抹无奈的浅笑:“多谢大哥的美意,不必了,如今这样,且不论大哥能否将人接来,便是接了来,我也没有颜面相见。” 梁仲张口,正要说话,身突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欢呼,而后纷纷向火堆涌去。 沫瑾不明所以,回头便见素若随着人群奔跑,只能无措的望向梁仲,向其求助。 他掏出两个荷包,递了一个给她:“将这一年的不顺,伤怀都放入这里,而后丢进火堆中烧毁,以求来年事事顺隧,福寿安康。” 梁仲解说一番后,便怔怔望着手中的荷包,似正将旧年不好的事儿一一述说。 她虽觉不可信,但也知不过一个寄托,在眼下的气氛中,凑个热闹也好,便学着他的样子冲着手中的东西轻声念叨了一番。 身旁的人提步,她即刻跟上,见样学样的将荷包向着火堆的方向重重扔了过去。 她觉着自己许愿诚心,丢起来更是中气十足,很是认真,若来个扔荷包大赛,她决计能排上前几位。 只是她缓过劲来才发现尉羌国的百姓委实有钱随性很,如他们这般扔荷包的,那绝对算是小架子气的,人家丢的那可就上档次多了,什么外袍衣裙,更甚至连珠钗都毫不犹豫的扔了进去,令人叹为观止,一个劲的惊叹这也忒有钱了。 人群挤得严严实实,并未散开,沫瑾一头雾水地被梁仲拽着退后了几步。 “接下来是火把舞,想来你还是在旁先看看罢。”他拉着她在外围站定。 她点点头,看着场中央随着鼓乐起舞的男女老小,不论相识还是陌路,此时此地,他们心无旁鹜,更无烦忧,满身满心地沉浸于欢乐之中。 然沫瑾却有些走神,她犹自在想若梁仲离了相府,她该如何。 说来这些日子,也怪他老是带她游山玩水,将她的心给玩野了,倘若真要静下来,还真需花费些定力, 再者,若是那李旭再来,硬逼着她走,她失了梁仲这个靠山,岂不是得流落街头。 虽说这般想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只是人至末路,总需先想好退路才成。 “大哥!”她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梁仲撇头望着她,看着她的侧脸在火光之下散出的淡淡坚定,不由好奇她此时心中所思所想。 “大哥可还记得方才饭席间说的话?” 他沉思一番,虽说他话不多,只是一时间还真想不起自个儿方才说了什么:“哪一句?” “大哥说,若有机会便带我去瞧瞧通城之外的风景。” 梁仲一挑眉,随即便想到了她的话中之意:“你想随我同行?” “不知方使与否?”她此时才撇过头来,睁着大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被她忽闪忽闪的大眼晃了神,清了清嗓子转回头,想到若真要带她同往也并非不成,路途虽远,却有车马代步,并不辛苦,而此回是坐官船顺流而下,来回不过一月,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长途跋涉,路途艰辛,不知你可受得住?”看她娇娇弱弱的身子,就不知她是否如他所猜想得熬下来。 “这又何可惧,大哥免未将我想得太过柔弱了。”她笑了笑,“如此,我便当大哥答应带我同往了?” 他徐徐点头:“既然你都不怕,大哥自然乐得带上你,多个人陪我说说话,也可一解漫漫长途之中的孤寂。” “大哥说的好似是你独自一人上路似的。”她嗔笑地回了他一句,看到素若的视线扫过他们二人,随后从人群中脱离了出来。 “不知离时出发,我回去可要好好收拾收拾。” “三日朝休之后,我们便出发,这几日你便好生歇息。”说话间,素惹已回到两人跟前。 “沫瑾小姐怎么干站在这儿,快过来啊。”说罢,素若便要去拉她,却被她避开了。 “我这过去不是闹笑话吗,还是站在这儿看着觉得热闹开心。” 她正推脱着,梁仲却轻推了她一把:“让素若带着你去吧。” 沫瑾顶不住两人的劝解,最终还是被素若拽着冲入了人群,而梁仲始终站于一旁,意味深长地望着两人,笑得很是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