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说清
自那日后,相府的下人时常能见着梁仲与苏沫瑾一同对坐品茗的场景。 素若甚至还说笑,若相爷有这么一位能令其相谈甚欢的女子做夫人,那才是最好的,跟别人家的妻子谈得再欢快,那也是别人的。 她此话一出,招来了无数白眼。 实在是梁仲平日里除却她们这些亲近之人,甚少与女子能如此投契的,故而众人对沫瑾更是另眼相待,伺候起来也越发的殷勤。 许是他们的热情,与这渐渐变热的天气一样,让沫瑾有些攻防不住,终于被他们打破,不消几日便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熟络了起来,跟素若他们还能说上几句玩笑话。 对于梁仲的那声大哥,从初时的别扭,到如今已跟梁晴唤得一样的顺口,不知情得,还以为梁仲真的还有另一个妹子藏在府里呢。 梁晴也回来过数次,跟着沫瑾熟了,说起话来更是没个准头,宫里的奇闻趣事当作故事讲,每每至此,沫瑾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希望李旭不要弃下自己于不顾,又怕进宫面对勾心斗角的明争暗斗。 待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若真得让她独自回高光国去,她怕是也只能回燕都,只是彼时,面对旁人的眼光,她又如何解释自己离开时的高车大马,和穿着风流倜傥的李旭。 一想到流言会如雨阵似的砸向自己,令她无法喘息,她便觉得自己怕是会死在流言蜚语之中。 故而,若是她如今这般样子回去,是万万不能的,还不若先在尉羌国寻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过段安稳日子,再寻个妥贴的夫媚,再一起归家接母亲的好。 沫瑾想通透了,日子自然过得顺心起来,只是有些人却偏偏见不得她过得安生。 这日,梁仲将将下朝回府,就派人来寻她,道是她来了尉羌国多日,却不曾有机会外出游玩,趁着今日有闲暇,要带她出去好好赏赏周边的名胜古迹,顺便置办些年货。 沫瑾彼时才想起已近年关,而自己被困府中多日,自然兴致大起,换了身勉强算得上素净的衣裳,便随着素若说笑着赶往前院。 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前两匹通体黑色的骏马不停的打个鼻喷,时而踏动前蹄,显得有些不耐。 而马车旁,梁仲一袭青衣,外头披着一件白色狐毛滚边的象牙白大裘,望着她浅浅而笑。 她上前:“让大哥久候了。” “不急,时候儿尚早,今日我先带你去城东的庙会凑个热闹,顺便再替你添置些衣物。” 一听又要替自己做花衣裳,沫瑾不禁头痛起来,忙摆手推辞:“不必了,素若已经替我准备了不少衣裳了,再添,我都可以开成衣铺子了。” 梁仲却是笑了笑:“除旧迎新,又怎能不添置一身新衣呢,你放心,我心里有素,定会让你心满意足。” 说罢,他侧身让出道来,示意她上马车。 知晓自己无法说服他,也只能先由着他去,便一手提着襦裙,一手扶着车厢边角,借力正要上车。 “梁仲。” 一声怒吼,沫瑾身子一僵,上车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声音她很熟悉,正是李旭的,只是那股怒气,却不是她所熟悉。 缓缓侧头,正看到他从骤停的马背上翻身跃下,大步流星的向着他们而来。 “你怎么来了?”李旭的出现,显然亦在梁仲的意料之外,询问声脱口而出。 李旭到了跟前,也不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苏沫瑾,神情怪异的众人都察觉到他的来势意不善。 反观沫瑾却淡然的很,在她看来,李旭的出现,许是她这种寄人篱下日子的终结。 她收回脚在车旁站定,不动声色的回望着,只待着他先开口。 “我与你有话说。” 殊不知,他的架子果然大的很,只是冲着她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进了相府,连梁仲这个主人家都不曾扫上一眼。 沫瑾回头望了梁仲一眼,致歉的笑了笑,返身提步跟着进了府门,留下梁仲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 李旭似乎对相府的布局十分熟悉,在前头左拐右弯地行着,将之带她了花园的僻静处。 许是他无形中所散发的怒气,有些将她吓着,沫瑾不敢离得他太近,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停下了步子,静静地站着。 李旭回身,蹙眉望着她:“你同晴儿说了什么?” 晴儿?沫瑾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得莫名其妙,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他口中的晴儿应是梁晴。 “你是说梁晴姑娘么?”她无奈地摇着头,“我不知道太子殿下所问为何?我与梁晴姑娘相见不过缪缪数面,算不得熟识,太子以为我能同她说什么?” 李旭的眉头紧皱了皱,抿紧了唇瓣,似极力隐忍着什么。 忽然,他挑了挑眉:“你是否同她说,你是我的妻?” 闻言,沫瑾突然笑出了声,随即又止住。 原来他指的就是这个,还以为自己无意中说露了什么予他有危险的话呢。 “我自知以太子现下的身份,自然是不愿再承认,只是予我一个弱女子而言,拜过了堂便成了亲,我的夫婿便是李旭,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哪怕他是个乞丐,亦是我的夫。” “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身份,便该明白,那婚事予我而言,算不得真。”他正色地说着。 沫瑾不得不承认,他确是做大事的人物,至少他狠得下心绝得了情,不若她,一直抱着不该有的念头。 诚然,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拜过堂,然那时的李旭,与眼下的李旭却全然不同,实则,她与那时的苏沫瑾,又何曾没有改变。 “我知道,”她淡淡地说着,无惧无恐地迎着他的目光,“故而,当初夜昭他们出现的时候,我便想过你离开之后的日子,可是,是你将我带来的尉羌国,是你断了我一切的后路,如今你又要我如何?” 他的眼神闪了闪,却还是冷冷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些银子,足以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想去何处都可,只要你莫再出现在梁睛面前便好。” “为何?”沫瑾近似尖叫地问着,“为何要让我离开,是你将我带来此处,如今又要将我抛弃,李旭,即便我不是你尉羌国的子民,你又怎可如此待我,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为何要将我带来此地。若你不曾将我带离高光国,便是我饿死,被流言砸死,亦与你无干。” 李旭近似木然地望着她,许是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所震慑了,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来,只听得沫瑾一声声的质问而哑口无言。 “沫瑾。” 两人的后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打断了沫瑾的逼问。 她深深地吸气,才压下自己心头不甘的怒火,看到李旭微皱的眉头,缓缓回过身向后方看去。 梁仲静静站在十步之遥处,淡然地望着两人,似乎并没有想打扰他们的意思,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沫瑾想,许是自己方才也吓到了他,才令他出声阻止。 “你来做什么?”李旭有些不悦地问他。 “这里是我的府邸。”他仍是淡淡地说着话,对于李旭的怒火视而不见,慢步向着沫瑾走来,在她跟前站定,“你也莫急,事情总有法子能解决的。” 他对着沫瑾软声细语,让李旭看得越发不悦,狠狠地瞪向两人,怒吼道:“总之,咱们这桩婚事名不正言不顺,就此作罢。” 说罢,他一甩宽袖,径直越过两人的身侧,怒气冲冲地离去。 沫瑾旋身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咬着唇瓣倔强的不曾出声,似乎只要一开口,她便会忍不住现出自己的懦弱。 梁仲侧身目送着李旭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回头看到沫瑾悬然欲泣的脸,抬手缓缓轻搭在她的肩头。 “你也莫要多想,实则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他是太子身份,流落于高光国也是为形势所逼,虽与你拜堂成亲,但予皇族规矩而言,你们的婚事确实算不得数。”一看到沫瑾因他的话而越发惨白的脸色,惊觉自己无意中又踩中了她最害怕之处,忙又改口:“你放心,我认识的李旭不是那种始乱终弃之人,既然将你带来此处,自然不会由着你飘泊异乡,待宫中局势平定,他定会正式迎你进宫,总好过你如今没名没份的做他的妻。” “我不是他的妻。”她收回视线,撇头望着他,“想必你也听到了,他不愿承认我的身份。若当初他便不愿承认,不曾将我带来这里,我又怎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梁仲无言,又轻拍了拍她的肩,束手反剪在背:“真是命运弄人呐,说起来,也是我梁家陷你于如斯困境,忘了他说的话吧,安心的住下,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便做了你的大哥又何妨,我堂堂一国之相,难道还照顾不了你!” 沫瑾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他所谓梁家欠她的,又指的是什么? “安心住下吧,既然回不去,不若留在此地,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不得不说,梁仲的提议极是诱人,对于她而言,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失了李旭这个靠山之后,相府便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草,她若想有一天风风光光地回到苏家,眼下能依靠的也唯有眼前的这个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