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 别时容易见时难
卫昫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赵氏一族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在朝中的人脉更是错综复杂。若是想扳倒他们,还是需要从内部下手才是。”他举起面前价值不菲的琉璃杯子,望着杯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璀璨光芒,手指一松,只听“啪”的一声,那樽方才还流光溢彩的杯子,此刻已落到地上变为了一片湮粉。卫昫轻蔑地望着琉璃杯子的碎片发出的无助的光彩,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槿儿,你这招借力打力用得真是极好。” “陛下谬赞。”沐俢槿起身端庄地向卫昫福了福身,柔柔一笑,接着说道:“臣女听说这赵祺是老侯爷的妾室所出,自幼连同母亲受尽了赵祯母子的欺辱。幸而苍天垂帘,好不容易才在赵祯母子的yin威下活了下來。长大成人后,因为是旁室所出,又赶上当时正是赵氏在朝中最为如日中天的时候。明明是当年殿考的榜眼,却被赵祯排挤得无法在朝中立足,大好年华只能领了个青州司马的虚衔,偏安一隅。古往今來,这读书人最恨的,便是壮志难酬。须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乃是最令儒士郁闷之事。我想,这位赵大人定是恨毒了定国侯了吧。而偏偏这位恨毒了定国侯的人,还是赵氏之人。就算是被主家排挤,可他倒底还是在赵氏主家待了这么些年,赵氏的蝇营狗苟,他可是最清楚不过的。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陛下,看來咱们有必要召见一下这位怀才不遇的赵大人了。” 卫昫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那依你看,朕该怎么收买于他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沐俢槿嫣然一笑,“臣下向主君尽忠,还用主君收买吗?!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赵祺身为臣子,向陛下尽忠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我想赵祺大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定国侯府大厦倾落吧。陛下若是以重利诱之,反倒显得目的不纯了。”沐俢槿顿了顿,接着说道:“从古至今,这儒士们可是将名誉看得高于一切。文死谏,武死战,是他们一生的追求。他们怕的不是什么身首异处,家破人亡。而是是青史无名,碌碌终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沐俢槿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双手举杯,恭恭敬敬地递给对面的卫昫:“陛下只需像当初汉景帝对待从长沙归來的贾谊一般,对待赵祺就好。臣女保证他一定会对陛下感激涕零,愿以身家性命交付。” 站在沐俢槿身后伺候的绿影见沐俢槿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卫昫,面上虽是不欢喜,可还是尽职尽责地将酒案旁备用的酒杯洗涮干净,即使摆到了沐俢槿面前。 “好,那朕便也以身家性命交付与你。”卫昫微微一笑,接过沐俢槿递过來的杯子呷了一口酒,转身对身后伺候着的李琨吩咐道:“李琨,传令青州:‘速召青州刺史赵祺,秘密入京觐见’。” “是,奴才遵命。”李琨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转身向御花园外走去。沐俢槿低头一笑,拿过炉上煮得“咕噜”作响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一边满脸随意地浅嘬着杯中温暖的醇酒,一边追着李琨逐渐消失在偎红倚翠的梅林之间的背影。只是李琨刚刚从那片寒梅之中闪过,沐俢槿突然看到了梅影葱茏中隐藏着的一片暗紫色衣角。望着那衣料上在阳光下闪射着光泽的滕龙纹,沐俢槿轻轻一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探身凑到了正在品酒赏梅的卫昫面前。还未等卫昫反应过來,她便伸手覆在卫昫那两片紧抿着的薄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挑挑眉毛,吻上了自己覆在卫昫唇上的那根手指。 卫昫轻轻一愣,被沐俢槿这突然之间的举动给弄懵了。可当他用余光瞥到梅林之间那片衣角后,会意地勾起了嘴角,抬手顺势搂住了沐俢槿的柳腰,随着沐俢槿的意思,装作两人正在沉浸在亲吻之中的样子。 看到两人如此“情意绵绵”的场景后,那片衣角在梅林中停留了一会儿,终于从花枝之间闪了过去,只留下不小心从花间拂落一地飘雪。 “六哥哥,怎么走了?”祈王殿下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糯米桂子糕,快步追上满脸伤神的燕王殿下。可怜巴巴的拉拉燕王殿下绣着腾龙纹的暗紫色衣袖,轻声问道,“二哥哥就在那边,咱们不去和他玩了吗?” 燕王殿下停住匆忙而慌乱的脚步,回身望着已经被郁郁葱葱的梅花掩盖住的亭子,眼眶泛红:“不去了,二哥哥有事做,咱们还是别去烦他了。若是打扰了他,二哥哥会生气的。”声音悲凉而缥缈,像是蕴含了一整个雨季的悲伤。 祈王殿下失望地皱皱眉,不满意地轻声嘟哝道:“哼,哥哥们都是坏人!说话不算数,全都说话不算数!”说完用力地跺跺脚,转身走进了林子深处。 燕王殿下望着掩映在梅林中卫昫与沐俢槿所在的亭子檐角,露出一抹苦笑:“是呀,哥哥是坏人。可讽刺的是,即便他是坏人,将你伤害得体无完肤,你也不能恨他,甚至还要按着他的想法过活。” 见到卫昫与沐俢槿做出的这般令人脸红的举动后,一旁伺候的宫人都纷纷识趣儿地别开了头,全是一副沒有带着眼睛耳朵的样子。只有正在拿着火钳往火炉里添炭火的绿影见到两人这般出人意料的亲密举动后慌了手脚,一时失神间,手中那分量不轻的铜制火钳突然滑脱了手,重重地砸在她那双小脚上。突然的钝痛,让她忍不住大叫一声,蹲在地上抱住了脚,瞬时溢出了满脸的泪。 听了绿影失态的叫喊之后,沐俢槿率先挣开了卫昫那在远处看來十分情深意重的怀抱,坐回到自己的绣墩上,侧头看了满脸痛苦的绿影一眼,微微皱了皱眉眉头:“怎么这样不小心,伤到哪了?”又回头向轻笑着望着自己的卫昫求情道:“请陛下恕罪,这婢子被臣女惯坏了,才会这般莽撞,还望陛下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绿影抬起泪珠纵横的小脸,忍痛跪地行了个礼:“请皇上恕罪,奴婢一时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海涵。” 卫昫并沒有理睬绿影失礼一事,而是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方才那片衣角出沒的梅林,见那片熟悉的衣角消失后,轻笑着举起面前的酒杯抿了口酒,对坐在对面正在整理衣衫的沐俢槿缓声道:“槿儿,你这是何必呢?他可是都看到了,以他的性格,日后你们怕是要形同陌路了。” 沐俢槿站起身走到绿影身边,伸手扶起痛得直不起身子的绿影,回身向端坐在绣墩上的卫昫福了福身:“多谢陛下关怀,只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早晚都要陌路,何不如尽早断得干净些?只是苦了陛下,得赶紧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向皇后娘娘解释了。至于太后娘娘那里……”沐俢槿站在阳光下莞尔一笑,白雪红梅之间,佳人绝世独立,语笑嫣然,眸中波光流转。远远看去,有一种说不出來的风流氤氲其间。沐俢槿放开扶着绿影的手,歪歪头,露出一个meimei向哥哥撒娇一般的俏皮神情:“太后娘娘那里,陛下便不要再挂心了。臣女一会儿要去帮着太后娘娘为燕王殿下准备去晋国迎娶十一公主的聘礼,自然会同她解释方才的事情的。” 卫昫低头转换手中的琉璃杯子,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沐俢槿,璀璨如星的眸子中蕴含着笑意:“但愿你能将此事讲的明白,不要再让母后想要撮合咱们才好。” “这可说不准。”沐俢槿嫣然一笑,低头行了个礼,“臣女告退。”说罢便扶过绿影,转身离开了梅林。 契丹,盛京,王子府。 耶律拓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瞥了一眼被阿什纳押着跪在地上的寒欢:“说吧,你家主子有何事瞒着本王。” 寒欢挑挑眉毛,看看身侧装得一脸严肃的阿什纳,抬手满脸不屑地拂开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站了起來:“原來王子殿下大费周折地叫人将奴婢压过來,就是为了这事啊?”寒欢低头轻轻一笑,“真是不知殿下哪里來的自信,认为奴婢会背叛与小姐的约定,将事情全部讲给你?!” 耶律拓也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寒欢身前,低头望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子,轻声说道:“本王沒有自信,本王是在同你商量。必要时,也可以贿赂贿赂你。”可口中虽是说着要贿赂她,语气却是充满了威胁,听不出一点想要贿赂的意思。 寒欢退远几步,抬起头紧紧地盯着耶律拓那双精致的眸子,一句话也沒有说。末了,她突然笑了起來:“王子殿下,关于我家小姐的事,你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