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浮云吹作雪
沐佑柠皱皱眉头，抬头看了寒欢一眼。寒欢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到门边抽开了柏木门栓。门刚一打开，那刺骨的寒意便立刻冲进了屋内，冻得在屋里待久了的寒欢与沐佑柠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冬日耀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屋外的皑皑白雪上，反射出了一片刺眼的白光。门一打开，沐佑柠赶紧微微眯起了眼睛。 满目白光之中，一个胡服少女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寒欢，快步走到了沐佑柠面前，连礼也沒有行，指着沐佑柠的鼻子便大声喊道：“我恨你！” 寒欢见那女子來者不善，连忙快步走到屋里，张开双手挡在沐佑柠身前，厉声斥责道：“你是哪里來的野丫头，怎的如此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沐佑柠绕过寒欢，细细地上下打量了那闯进屋内的女孩一番后，对寒欢柔柔一笑：“寒欢，沒事的，她对我并无恶意。” “小姐！”寒欢皱皱眉，回头略带责备地瞪了沐佑柠一眼，示意她如今这是在契丹，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沐佑柠拉过寒欢的手，将她拉到身侧，冲她安抚性地一笑：“放心吧，我看得出來，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对我怎样的。”说完转头又冲那柳眉竖挑的女子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是王子府的丫鬟？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听了沐佑柠的话后那少女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礼，满脸不情愿地胡乱行了个礼，黑着张脸回答道；“奴才四月安，是王子殿下的侍卫，并非是王子府的婢女。” “四月安？”沐佑柠念叨着那婢女的名字，对着面前这个一身英气、做了契丹男子装扮的少女微笑着点点头，“《诗经豳风七月》有言：‘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耶律拓为你起的吗？” 四月安一愣，呆呆地点点头：“是，奴才的名字是大王子起的。他说在中原，四月乃是万物发生的时节，残忍而温暖，只如我们护卫的职责。” “我就知道。”沐佑柠胸有成竹地笑笑，“在这契丹全族之中，能用汉人的诗句给下属起名字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听了沐佑柠略带夸奖的话后，四月安一脸骄傲地回答：“大王子殿下自幼养在成亲王府之中，每年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到盛京，耳濡目染的，对汉人的风俗习惯自然是要比族中其他人要熟识些。” 沐佑柠低头一笑，再抬起头來时，一双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四月安，像是能望进她的灵魂：“你喜欢耶律拓。” 四月安面色一惊，吓得赶紧摆手：“不，不，不！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女子只有爱上了一个男子时，才会为他着想，为他而对旁人生气。”沐佑柠满脸笃定道，“你若不是爱慕于他，又为何会恨我呢？方才进门时那般金刚怒目的样子，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呢。” 四月安摇摇头，满脸诚恳地解释道：“王子妃娘娘你误会了，奴才并不是爱慕于王子殿下，奴才不过是为他打抱不平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奴才心中，王子殿下就如同奴才的兄长一般。看着自己的兄长终日愁眉不展，奴才心疼，也替他不平，所以才才会恨你的。” 沐佑柠嫣然一笑：“我倒不知道竟有人将他当做兄长，还如此依赖于他。我之前还以为凭他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只是永远也长不大呢。” “王子妃娘娘这话错了，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一面。你见到的，不过是王子殿下许多面之中的一面罢了。”四月安皱皱眉，“在你眼中王子殿下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可是在我们契丹族人眼中，王子殿下却是万夫不当，治国中兴的栋梁之才！” 沐佑柠一愣，在心中暗暗惊道：“原來耶律拓在契丹人眼中，竟是如此的重要。看來，就凭着契丹全族对他的信赖与崇敬，只要他振臂一呼，即便是举兵攻入北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怪不得他总会莫名其妙地遇见些刺客，也怪不得这么多年來，北燕从不轻易将耶律拓放回盛京。即便他是以举办婚礼，成家立业的名义回來了，姑姑也要这般不择手段地解决了他……” “只是，这般的栋梁之才，马上就要被你害死了！”正当沐佑柠独自陷入思索时，四月安突然恨恨地大喊道，“王子妃娘娘，若是王子殿下死了，那你就是凶手！” “你说什么？”沐佑柠听了四月安愤愤不平的话后回过神來，满脸焦急地站起身，细细询问道，“你方才说的这话是何意，他为何会死？！”沐佑柠问完了四月安后，又回头询问同样满脸惊讶的寒欢：“寒欢，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 寒欢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不知。” “怎么，你们竟然不知道吗？”四月安不相信地挑挑眉毛，板着脸回答道，“五日前，女真人曾趁着暴雪夜偷袭了天青海。敌军是有备而來，可我军守备松散。突袭之间，难以应付。直至战马四散，损失惨重。本來我军是可以追到前來突袭的女真人队伍的，可是他们却仗着地形之利，躲进了雪狼谷。王子妃，你嫁來契丹也有段日子了，关于雪狼谷的传说肯定多多少少地知道些。我们的追兵沒办法，只能围住了雪狼谷的出口，等着守株待兔。可是……”四月安顿了顿，看了眼沐佑柠越变越差的脸色，又接着说道，“可是大家也都清楚，如今天气冷，守军根本不能坚持多久，只要一飘雪，大军就得撤回來。就在大家准备撤兵之时，王子殿下……王子殿下他……”四月安说着，欲言又止地看了沐佑柠一眼，“他竟然不顾大家劝阻，策马孤身一人冲进了雪狼谷！” “你说什么？！耶律拓他做了什么？！”沐佑柠心里一紧：怪不得这几日她都沒有见到耶律拓的影子，她还以为他是同她赌气，去了军营住。却沒想到，原來他是去了雪狼谷…… “他孤身一人冲进了雪狼谷！”四月安大声回答，眼泪顺着她的叫喊声流了一脸。她指着沐佑柠，情绪激动地喊道：“本來王子殿下根本不知道天青海遇袭之事，若不是那晚你与他吵架，他又怎会与阿什纳统领一起前去追击敌军？！若不是与你赌气，他又怎会孤身一人冲进危机四伏的雪狼谷？！五天了，已经五天了！他还沒有回來！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四月安说着就要向着沐佑柠扑了过來，只是她还未碰到沐佑柠，便被赶來的阿什纳给拦腰保住了。阿什纳一面用力地拖着张牙舞爪的四月安，一面满脸歉意地向沐佑柠行了个礼，替四月安赔罪道：“王子妃娘娘，属下管教手下无方，让您受惊了。只是，四月安年纪尚幼，若是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一个孩子一般计较。” 沐佑柠呆呆地望着在阿什纳怀里不断挣扎的四月安，声音空洞且悲伤：“阿什纳，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阿什纳一愣，抱着四月安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四月安立刻趁着这个机会挣脱了出來，满脸愤恨地指着正在发呆的阿什纳嚷道：“怎么不回答啊，你倒是回答啊！你们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愧疚。可我偏就要让她知道是她害死了王子殿下，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害死丈夫的阴影之中！”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王子妃娘娘……”阿什纳看着已经傻在原地的沐佑柠，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是满脸尴尬地陪着她站在屋里。 就这样站了一会后，沐佑柠突然大声笑了起來，可是笑着笑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淌了一脸：“我本是想救他一命，可沒想到竟是害了他。” “小姐，这不怪你。”寒欢叹了口气，上前拍拍沐佑柠的肩膀安慰道，“生死各有天命，或许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吧，你……” “我不信！”沐佑柠打断寒欢，“所有人都说，我的一生打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好了的，可是jiejie不还是照样帮我改了命？！若青年早夭是他的归途，那我就陪他一起死好了！”说罢，便抬脚跑了出去。 阿什纳望着沐佑柠奔跑在雪地中的背影叹了口气：“本來好好儿的一对金童玉女，怎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寒欢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耶律拓，苦笑一声：“因为这人世的缘分，远比人们所见的还要残酷。从古至今，为情所累的痴男怨女还少吗？！他们已经很幸运了，最起码还曾真心地彼此相爱过。日后就算与一方真的天人永隔，也总有回忆可以帮着活着的那个人熬过余下的岁月。可世间更多的，却是情愫暗生，芳心难寄的感情。即便是爱了，也不会被对方知道，即便是因爱成魔，也不会得到对方一刻侧目。” “你说得很对。”听了寒欢的话后，阿什纳突然想起了当时在尚礼斋的惊鸿一瞥。只是，佳人身份高贵，且心有所属。而他，不过是一个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无名小卒罢了。想到这儿，他神色黯然地深吸一口气，关上被寒风吹得开开合合的门，接着对寒欢说道：“其实，我家主子真的很爱王子妃，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全都放在了你家小姐身上。”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王子殿下的那颗心，我家小姐的那颗真心又有谁能懂呢？”寒欢无力地摇摇头，“其实，我家小姐对王子殿下的情意不比他对我家小姐的少。只不过，身不由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