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 大江流日夜
太医若有所思地捋捋自己花白色的山羊胡,一对浓密的眉头越皱越紧。末了,他抬起为姜简把脉的手,叹了口气,跪到地上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对上座上脸色不佳的卫昫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并无大碍,腹中的龙胎也并无多少损害,只是……”太医欲言又止地看了床上的姜简一眼,“皇上,娘娘这并非是因为跳舞动了胎气,而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皇上不耐烦道。 太医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因为……她摄入了红花。红花这味药材,有舒筋活血之效,常被人用來治疗血气淤积之症。正常人吃了,无甚大碍。可若是有孕之人吃了,只怕是腹中胎儿不保啊。不过好在皇后娘娘摄入的剂量尚浅,虽是有小产征兆,可腹中的胎儿仍是保住了。” “那就好。”太后娘娘舒了口气,侧头对身后的苏嬷嬷吩咐道:“染月,你去吩咐御膳房,给皇后熬点补血养气的人参红枣汤,让她好好儿补补身子。” “是,奴才遵命。”苏嬷嬷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从或喜或悲,或担忧或看热闹,心态各异地聚在姜简寝殿内的人群中穿过,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内殿。 太后娘娘待到苏嬷嬷离开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的太医:“行了,你先起來吧。”说罢,又厉声问道:“谁是羲和殿的掌事宫女?” 正在姜简床边伺候的翠锦听到太后娘娘正在寻自己,连忙低垂着头跪到太后娘娘面前,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翠锦是羲和殿的掌事女官。” 太后娘娘侧目看了一眼被这阵势吓得面无血色的翠锦:“你就是羲和殿的掌事宫女?!那哀家倒是想要问问你,你是如何伺候你家主子的,怎么连饮食中掺入了红花也沒有察觉?!幸亏发现得早,若是晚些,任凭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奴婢该死!”翠锦哆哆嗦嗦地叩了个头,伏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奴婢犯有失察之罪,险些酿成大祸,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太后娘娘不屑地冷笑一声,高声吩咐道:“來人啊,将这婢子拖下去,杖责二十!” “是!”立在殿中伺候的太监们,说着便要拉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翠锦往殿外去。 “等一等!”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的姜简,一听太后娘娘将要惩罚翠锦,连忙求情,“母后,翠锦平日里伺候臣妾也算是尽心极力。只是,这种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又怎会了解呢?!母后,臣妾远离故土,身边就只有翠锦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望母后看在臣妾的薄面上,饶了她吧。” 太后娘娘瞥了一眼有气无力地半倚在床边的姜简,又偷偷看了看卫昫的反应,不耐烦地摆摆手,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翠锦道:“罢了,既然你主子都为你求情了,那哀家也不好说什么。今日便先饶了你,可若是日后你还犯同样的错误,可就别怪哀家翻脸无情了。” “是,奴婢谢过太后娘娘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翠锦哭得抽抽搭搭地磕了个头,“奴婢必定谨记今日的教训,日后全心全意地侍奉主子。” “行了,既然母后决定不追究你的罪过,你便也不要再在这儿哭了,仔细惹得母后心烦。”一直默不作声的卫昫见状连忙圆场道,“你去后厨看看,皇后的药煎好了沒有。若是煎好了,便趁热端上來伺候皇后服下吧。” “是,奴婢遵命。”翠锦用袖口擦擦脸上的泪,转身走出了大殿。 太后娘娘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瞥了一眼低眉顺眼地立在殿内的太医:“李太医,既然你说皇后是因为摄入了红花,才会如此。那你便与哀家和皇上说说,能否推断出皇后娘娘是如何摄入红花的?” “这……”李太医低垂了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殿内各宫的娘娘,只觉得后背发麻,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出。他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依微臣推断,皇后娘娘该是误食了什么含有红花的膳食,或是这羲和殿中有什么沾带红花的物品,才会造成体虚之症的。” “误食了什么东西……”太后娘娘低声复述了一遍李太医的话,眉头紧皱,一双锐利的眼睛挨个扫过殿中嫔妃们的脸:“好,干得真好,真是大胆啊,看哀家老了是不是?!一个个的都长能耐了是不是?!竟然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恶心的手段!”说着,一时气结,顺手将手中那盏白琉璃茶盏扔了出去。 晶莹剔透的茶盏先是在宝蓝色的波斯地毯上滚了几个圈,然后发出一声脆响,碎了。茶盏中盛着的茶叶茶水也撒了一地,浸湿了价值不菲的地毯。 各宫的娘娘们一个个都被太后娘娘这突然的盛怒给吓得花容失色,先是面面相觑,看看对方的反应后,赶紧提着长长的裙裾,伏着身子跪到了地上。各个嫔妃身后伺候的贴身宫女,和羲和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都赶紧随着各位娘娘跪到了地上。 远远地站在宗亲之中的沐俢槿看到太后娘娘的反应,与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看來就算太后娘娘对这个皇后再怎么不满意,可也终究是对她肚子里的那个龙种在意得很啊。 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的燕王殿下看到了沐俢槿嘴角泛起的那一抹冷笑,他悄悄走到沐俢槿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这个表情是何意思,莫非此事与你有关?!” 沐俢槿扭头看了燕王殿下一眼,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沒有说话。而是抬手扶扶头上斜插着的那支凤血玉笈,缓步走到姜简床边,提起姜简身上穿着的那件正红色礼服,放在鼻尖嗅了嗅,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在所有人奇怪的目光中,她伸手拂起长长的裙裾,一脸从容地跪到地上,俯身行了个礼,双手将姜简的披帛举过头顶,对榻上的太后娘娘与卫昫柔声说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衣裙有问題。” “这衣裙有问題?!”皇上挑挑眉毛,快步走到沐俢槿身边,拿过她举着的披帛,也学着她的样子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这衣裙到底有何蹊跷?!” 沐俢槿微微一笑,俯身恭敬道:“回皇上的话,这衣裙怕是用红花做染料染出來的。红花性凉,故而味道浅淡。以红花做染料染出來的布,光滑柔顺,色泽鲜亮,还伴着淡淡的清香。可若非常年与之打交道的人,绝不会察觉出红花的腥味。臣女右脚踝患有旧疾,每到冬日或是天气转换的时节,便会隐隐作痛,需要以红花入药,纾解血气。所谓病久成医,故此,臣女对红花这味药颇有了解。陛下福泽深厚,圣体康健,自然也就对红花知之甚少了。” 卫昫点点头,望着手中那一抹猩红的披帛,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究竟是谁做的手脚呢?” “槿儿,辛苦你了。”太后娘娘满脸慈爱地扶起沐俢槿,满意地拍拍她的手,转头对卫昫说道:“不管是谁,只要是查出与此事相关的人,一律严惩,决不轻饶!” “母后说的极是。”卫昫抬手将手中的披帛递给李琨,一脸严肃地吩咐道:“李琨,你去司衣局查查负责皇后娘娘礼服的人是谁。” “是,奴才遵命。”李琨将随手将拂尘放到臂弯,接过卫昫递过來的披帛,越过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转身离开了大殿。他刚走出大殿,便看到了端着汤药往殿内走的翠锦。翠锦也看到了满脸匆忙的李琨,知道今日之事若是不查出來,他们做奴才的肯定谁都不好过。便只是低头向李琨行了个礼,未做注意,急急忙忙地端着汤药进了大殿。 卫昫坐到姜简身边,扶着她消瘦的肩膀,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太医不是说了吗,你与孩子都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一切都会否极泰來。” “皇上说的极是。”太后娘娘站在姜简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脸色苍白,梨花带雨的姜简,“这六宫之事,你就先不要插手了。放下心,趁此机会好好休养休养。虽说将近年关,事物繁多,但是诸事还有哀家与槿儿呢。”说完便回头冲立在殿中的沐俢槿温和一笑,“槿儿,你说是吧?” 太后娘娘此语一出,殿中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原以为皇后患病,六宫之事怎么说也该是轮到蕙昭仪主持。毕竟她入宫的年岁久,又有主持六宫之事的经验。可谁能料到,太后娘娘竟会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要只是郡主份位,仍未婚配的沐俢槿來帮她主持年终祭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