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风雪夜归人
“小姐,小姐~外面下雪了!”绿影穿着一身藕荷色广袖襦裙,披着一件兔皮领披风蹦蹦跳跳地跑进沐俢槿寝殿。放下手中提着的灯笼,呵着手转身关上殿门,挡住想要伺机闯进殿中的雪花。 正坐在火炉旁看书的沐俢槿抬头看了一眼眉飞色舞的绿影,随手用火钳拨弄拨弄炉中的炭火:“不就是下个雪吗,瞧你这大惊小怪的。”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绿影凑到沐俢槿身边,伸手烤着炭火,“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看來明年一定是个丰年。” 沐俢槿放下手中的书简,抬手拿过身旁案上的一碟糕点递给绿影:“平日里属你最沒心沒肺,怎么今日还关心起年成了?” 绿影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中,一边咀嚼一边嘟嘟囔囔地回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姐你生來便是千金万金,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辛酸?奴婢如今虽是在小姐身边伺候,早就离了故乡。可是这可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沐俢槿为绿影斟了杯茶递过去,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句话你倒是说的不错,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便是这个理儿。你快些吃,一会儿吃完了找个人将这些奏折给皇上拿过去。”沐俢槿说着,冲书案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奏折努了努嘴。 “不用找什么旁人,一会儿奴婢去跑腿儿就行。”绿影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趁沐俢槿不注意用她盖腿的波斯毯子擦了擦手,“对了,小姐,你听说了吗,皇后娘娘有喜了。” 沐俢槿眉毛一挑:“是吗?!这消息什么时候传出來的?” 绿影摇摇头:“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只是今天在尚宫局领奉利时,偶然听到了在羲和殿伺候的红玢正在同司药局李尚宫讨要安胎用的黄芩。奴婢心中疑惑,便又去问了太医院几个经常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的太医,这才知道皇后娘娘有喜了。” “皇后娘娘自国婚之后,便一直宠冠六宫,也该是有喜的时候了。”沐俢槿随手往炉子里添了块焦炭,“眼下年关将至,事务繁多。各地诸侯藩王已纷纷进京,皇后娘娘又身怀有孕。看來今年主持祭典之事,又要落到蕙昭仪手中了。” “小姐,咱们需不需要对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那块rou,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呢?”沐俢槿微微一笑,“绿影,你千万不要小看一个母亲的力量。皇后娘娘现在不敢反抗我,是因为我手中握着她太多的秘密。可若是我对她的孩子下手,她必会与我鱼死网破地拼一把。到时候,咱们很可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再说,就算是要对付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还用得着咱们动手吗?如今,后宫之中恐怕已经炸开了锅吧?你放心,就算咱们不动手,蕙昭仪也会对皇后娘娘动手的。大公主刚刚夭折,就让这个孩子缓和一下陛下心中的悲痛吧。” 绿影点点头:“这样说來,在此事上奴婢确是有些欠考虑了。小姐,那咱们需不需要给羲和殿送些什么礼过去?毕竟在外人眼中,你与皇后娘娘可是姑表姊妹啊。” “你不说,我还想不到。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到个可以扳倒蕙昭仪的绝妙的法子。”沐俢槿倚在靠囊上,一边剥桔子一便漫不经心道,“这礼自然是要送的,但不能太过贵重,也不能不实用。而且,送礼的时机也得把握得杠杠的好好。太早或者太晚,都不合时宜。”沐俢槿放下剥到一半的橘子,抬头冲绿影轻轻一笑,别有意味道:“你一会儿送完奏折从长信殿回來时,顺便去司膳局要三两芍药、一两砂仁、二两甘草。回來后将这些东西交到小厨房,让厨子佐以糯米、红枣,做几碟糯米砂仁糕。” “糯米砂仁糕?”绿影满脸期待地搓搓手,“小姐,这是什么新糕点吗?好不好吃?” 沐俢槿白了绿影一眼:“小馋猫,这可不是给你吃的。砂仁,糯米,甘草,芍药可都是安胎用的草药。我做这糕点,是要给皇后娘娘送过去的。” “哦,奴婢知道了。”绿影一听是给皇后做的,原本欢天喜的一张小脸立刻耷拉了下來,噘着嘴抱起书案上的那堆奏折,“等奴婢送完了奏折,便送过去。” 沐俢槿无奈地摇头笑笑,伸手摸摸自己盖在波斯毯子下的脚踝:“对了,你哪天若是有时间的话,抽空回府一趟,帮我带点红花回來。这几日天越來越冷了,脚上的旧伤像是又犯了,疼得我连路都走不好。” 绿影抱着奏折回过身,疑惑不解地皱皱眉:“小姐,你的脚突然的这是怎么了?昨个夜里,你不是还跳舞來着吗?” 听了绿影的话后,沐俢槿随手拿起一本书冲绿影扔了过去,哭笑不得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绿影一转身躲过沐俢槿的攻击,冲他扮了个鬼脸:“小姐,明个儿可就是冬至了。算算日子,燕王殿下也该回來了吧?” 她这句话刚一说完,话音还未落,寝殿的门便突然被人推开了。正背对着殿门冲沐俢槿做鬼脸的绿影來不及躲闪,被殿门推了个跟头,怀中抱着的奏折也伴着吹进殿内的雪花落了一地。 还沒等绿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來,一个人便快步跨过趴在地上的她,坐到了沐俢槿身边。然后绿影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哎呀,太冷了,太冷了!这雪可真大,都要冻死本大爷了!” 绿影揉揉摔疼了的屁股,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來,满脸怒气地指着那个坐在沐俢槿身边的人刚要张口大骂。可当她看清了那人的脸后,所有的脏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讪讪地收回手,冲那人尴尬一笑,规规矩矩地俯身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看了绿影一眼,随意地点点头:“别整这些有的沒的了,赶紧起來把门关上吧,本王都要冻死了!” “是,奴婢遵命。”绿影费力地将被被风吹得“当当”作响的殿门关上,回过身一个个捡起被燕王殿下撞落的奏折,抱着奏折向座上的两人福了福身,走出了寝殿。 沐俢槿用自己的杯子斟了杯茶,递给冻得缩手缩脚的燕王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回來的,怎么我们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燕王殿下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本王今日刚到京城,还未去给皇兄和母后请安,你自然不会知道了。” “你不先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请安,便跑到我这里來。就不怕日后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挑你的不是?”沐俢槿掀起波斯毯子的一角,抻抻毯子盖在燕王殿下腿上。 燕王殿下往沐俢槿身边凑凑,放下杯子冲她狡黠一笑:“本王的队伍刚到东城,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呢。只要你不说,守宫门的侍卫不说,哪里还有人知道本王的行踪?” “你的队伍才到东城?”沐俢槿接过燕王殿下脱下來的黑狐裘大氅,顺手放到身边,“那你怎么会这么快便到了燕京?” “提前出发,插双翅膀,乘奔御风,快马加鞭……法子多了。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想做一件事,任它千难万险,都能做得成。”燕王殿下将手放到沐俢槿脸上,感受到沐俢槿脸上传來的暖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真暖和啊~这一路策马,荒山野岭的,我的手都要被风给吹掉了。本以为进了燕京城便会好些,可谁又能想到,刚一进城,又下起了雪。”燕王殿下将一双刚被冻了许久,又被火烤了一会儿的手举到沐俢槿面前,可怜兮兮地撒娇道:“你瞧瞧,我这一双纤纤玉手都快被冻成猪蹄儿了。” 沐俢槿挑挑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灯芯,白了燕王殿下一眼:“那你说说,你这么拼命地赶路,是想要做什么?”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等着!”燕王殿下卖了个关子,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番薯,递到沐俢槿面前,“今儿个是城北的王师傅过年之前最后一天摆摊,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王师傅的烤地瓜有多好吃。所以,我就只好赶在他收摊之前帮你买一个了。”燕王殿下炫耀似的摇摇手中的地瓜,得意一笑:“还好我马骑得快,赶在老王收摊前买到了最后一个。你尝尝,好不好吃。” 沐俢槿接过还带着燕王殿下体香的烤地瓜,忍着眼中不断翻腾的泪水,深吸一口气,:“你就是为了让我吃到烤地瓜,才披星戴月地赶路的?” 燕王殿下伸手帮沐俢槿扒开烤得炭黑的地瓜皮,十分自然地顺路在沐俢槿衣袖上擦了擦被地瓜皮染黑的手:“是,也不是。我记得从前在霍都时,你说过自己虽然是在漫天风雪中离开燕京的。可是长到这么大,却从未见过雪。我也曾承诺过,要带你去看雪。今年是你回到北燕的第一年,每到这时候总会下雪,我是想着陪你赏雪,才匆忙赶路的。还好老天垂怜,叫我给赶上了。” 沐俢槿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她转过头不想让燕王殿下看到自己因他这一席话而落泪的样子。便换了个话題,闷声道:“我请你帮忙带汐儿进宫的事,你做得怎样了?” “放心,她被我安插在随队伺候的侍女之中。等队伍一进京,我便立刻将她带进來。”燕王殿下往沐俢槿身边凑凑,嬉皮笑脸道,“只是,我是瞒着所有人进宫的。今晚……我住哪啊?” 沐俢槿回头瞥了卫昶一眼,沒好气道:“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