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宫叶满阶红不扫
卫昫拉住正兴致勃勃想要上前同姜简搭话的耶律拓,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些,不要打扰姜简。然后带着耶律拓从院中的牡丹丛旁绕过正院,悄悄地走到了正在抚琴的太后娘娘身边。 太后娘娘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卫昫与耶律拓,侧头冲他们两个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一下,手中的动作却沒有停下來。 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沐夫人见卫昫过來,连忙站起身向卫昫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耶律拓也赶紧向沐夫人行了个礼:“见过钦国夫人。” 沐夫人福了福身:“王子殿下有礼。” 正当两人行礼时,卫昫回过身,望着院中正伴着太后娘娘宛若天籁的琴声翩跹起舞的姜简,扭头对着沐夫人轻声问道:“敢问舅母,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母后为何想起來要弹琴了?这位正在跳舞的姑娘,又是谁家女公子?” 沐夫人侧头看了正在专心致志跳舞,并沒有发现卫昫到來的姜简一眼,恭顺地行了个礼,柔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这位姑娘便是您新册封的云南郁靖王府的休宁郡主,郁莺仪。郡主正在跳的这支舞,是太后娘娘与郁靖王妃还未出阁时经常一起跳的舞。太后娘娘想念meimei,睹舞思人,才亲自为郡主抚琴。” 卫昫嘴角含笑,轻轻点了点头:“怪不得,朕瞧着她会如此眼熟。” 一旁的耶律拓听了卫昫的话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心中只觉得这傻子真是沒救了。 卫昫注意到耶律拓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扭过头瞥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是又犯什么病了,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耶律拓撇撇嘴,满脸无辜地冲卫昫眨眨眼睛,佯装忧伤地叹气道:“我不过是想到我的王子妃人选就这样沒了而已,哎,悲哀啊!父王,你这信传晚了啊!” 正说着,只太后娘娘双手一抬一勾,产自吴地的琴弦立即随着太后娘娘的动作在空中划动几下,发出一声清澈的声响,利落地结束了演奏。正在舞蹈的姜简也随着逐渐消散的琴音,行云流水般地在地上转了个圈。只见她玉足一顿,十指纤纤作了个拈花拂叶的动作,完美无缺地作了个收尾。她整整肩上因舞蹈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青丝,冲不远处的太后娘娘莞尔一笑,乖巧地福了福身。 卫昫看着远处院中那个广袖随风,明眸善睐的女子勾嘴一笑,对着身边的耶律拓说道:“就算她是和亲的最佳人选又能怎样呢?!朕是真的很喜欢她。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会帮你重新物色一位合适的王子妃的。或许,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女公子。作为补偿,朕也必会满足你,为你赐婚的。” 耶律拓看了一眼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姜简的卫昫,时常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被凝重与悲伤给替代了。看着卫昫那一副少有的痴情,他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有一日,你知道了那日水阁之中跳舞之人的身份后,你还会如此喜欢她吗?小昫,是我对不起你。”只是,这低沉不过也只是持续了一会儿而已,不出片刻他又换上了一脸的纨绔,流里流气地倚在卫昫肩上,邪邪一笑:“此话当真?!任何世家小姐都可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开口,朕便一定会答应你。”说罢,卫昫拍拍耶律拓的肩膀,笑意盈盈地向着站在院中的姜简走了过去。 一直躲在暗处的沐俢槿注意到远处卫昫的动作后,微微一笑,伏在沐佑柠身边耳语几句后,鼓励性地对她点了点头。 沐佑柠咬咬粉嫩的唇瓣,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jiejie,咱们这样做真的可行吗?这时机究竟对不对?!万一……” “沒有万一。”沐俢槿打断meimei,十分笃定道,“我既然让你去做了,便自会有成功的把握。至于时机……你放心,绝不会有比现在更加合适的时机了。” “我知道了。”沐佑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气势汹汹地快步向着院中正翩翩起舞的姜简走了过去。她与沐俢槿藏身的地方,本就比卫昫与耶律拓站的地方离姜简更近,再加上卫昫走路一直都是不紧不慢。所以正当所有人还未反应过來沐佑柠是从哪儿冒出來的时,沐佑柠便已经走到了姜简身边,扬手便给了被自己的出现弄晕了的姜简一巴掌。 弱不禁风的姜简哪里能受得住这股力气,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坐到了地上。捂着被沐佑柠打得红肿的脸,泪光涟涟地望着金刚怒目的沐佑柠。 沐佑柠看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來气。也不知她是哪里來的力气,趁着所有人还未反应过來,一把扯过姜简的衣领,拖着姜简便把她推进了院子中的鱼塘。鱼塘中本來聚在岸边等人投喂的锦鲤,见有一个庞然大物迎面砸了下來,吓得连忙四散奔逃,撞得水面上的浮萍乱七八糟。 姜简生在北漠,哪里识得丝毫水性?她刚一入水,便被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扑腾着大喊救命。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此时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湖水给晕得乌七八糟,渍在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看着倒是比街边的野猫还要肮脏。头上价值不菲的金簪玉钗,也因为姜简剧烈的挣扎而悉数脱落,方才梳成飞天髻的青丝失去了钗钿的支撑后,如软脚虾一般歪歪斜斜地挂在姜简头上。身上绣工精巧的一身襦裙,此时也被塘中青绿色的浮萍染得已看不出原本地颜色。 沐佑柠见姜简如此狼狈,嘴角轻扬,冷笑一声,高声讥讽道:“活该!淹死你!小蹄子,我看你日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不远处的耶律拓听了沐佑柠这句话后,暗暗打了个哆嗦:这歹毒的面孔虽说是装出來的,可看着倒是比真的还下人。看來,自己日后还真是不能惹这丫头,否则肯定死无全尸。 本來想着过去同姜简说会儿话的卫昫也被半路突然杀出來的沐佑柠给弄懵了,等他反应过來时,姜简已经能被沐佑柠推到水里苦苦挣扎了。眼看着美人儿便要香消玉殒,卫昫十分严厉地瞪了沐佑柠一眼,飞身便跃入了塘中,向着姜简身后游去。 岸上的人见皇上跳进了塘中,一个个都被吓得惊慌失措,面如土色。太后娘娘连忙放下手边的琴,扬声吩咐院中被吓傻了的侍卫:“都还站在这儿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将皇上和休宁郡主拉上來?!” 众人这才反应过來,呼啦啦全都凑到塘边,也不管识不识得水性了,只是长了双手的便往下跳。一时间,塘中就如同是煮饺子时炸了锅一般,喊叫声,浮水声,响作一团。不会浮水的人扑扑腾腾地喊着救命,识得水性的人又要照顾他们,还有找皇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反倒是找不见皇上与休宁郡主了。 远远地看着被沐佑柠搅得混乱不堪的园子,沐俢槿掩口轻轻一笑,抬手扶扶头上的凤血玉笈,抬脚走到水塘一处人少的案上。伸手拉住了已经昏迷,正被浑身湿透的卫昫费力从水中往案上托举的姜简。她俯身向水中狼狈不堪的卫昫安慰性地微微一笑,用力将姜简拉上了岸。然后转身对着湖中正使劲扑腾的禁军高声道:“别找了,皇上在这儿呢!快來把皇上救上來!”说罢,她低头看了一眼正被宫人们围着清理口中杂物的姜简,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在意,然后冲着被皇上下水一事吓得面无血色的苏嬷嬷柔声道:“休宁郡主必是受了惊吓,还要烦劳姑姑去将太医请來,帮郡主与陛下诊断诊断。开几副汤药,不要让他们着凉才是。” “是,奴才遵命。”苏嬷嬷看了一眼被众人七手八脚地弄上岸的卫昫,脚步匆匆地向着园子外面走去。 惊魂未定的太后娘娘推开围在皇上身边的众人,快步走到皇上身边,掏出袖中的蜀锦帕子,爱怜地擦干卫昫脸上沾着的浮萍,关切地问道:“皇上,你沒事吧?身体可觉得有何大碍?” 卫昫深吸一口气,冲太后娘娘摆了摆手:“让母后担忧了,儿臣并无大碍。倒是休宁……”卫昫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姜简,扶着一旁禁军伸过來的手站起身,声色俱厉地冲着不远处被方才下水救人的阵仗给吓住了的沐佑柠喊道:“沐佑柠,你可知罪?!” 正在发呆的沐佑柠被卫昫这一句饱含怒气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她回过神,低眉顺眼地挪到卫昫面前,跪地磕了个头,火上浇油道:“柠儿不知!” “不知?!”卫昫皱皱眉头,甩开禁军想要搀扶他的手,俯身凑到沐佑柠面前,盯着她那双与太后娘娘十分相像的眼睛,“这么说,你倒还觉得自己做得对咯?” “是,柠儿觉得自己并无任何过错!”沐佑柠抬起头,言辞灼灼地回答,“柠儿觉得,是陛下错了!” 一语既出,满院哗然。众人吓得皆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敢用眼神偷偷交流。交流之后赶紧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错误便会引火烧身,让皇上迁怒于自己。满院静寂之中,只剩剑拔弩张的卫昫与沐佑柠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