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相去复几许
沐侯爷客客气气地将宣旨太监带进正厅之后,先是引着那太监坐下,然后偷偷向一旁伺候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悄悄退出了正厅。 宣旨太监接过伺候的婢女递过來的茶,先是闭着眼睛闻了闻,然后轻轻呷了一口。细细品过之后,冲沐侯爷赞许地点点头:“侯爷府中的茶可真是香醇得紧,是今年新进的春茶吧?” 一脸心事的沐侯爷敷衍地笑笑:“公公若是喜欢,一会儿回宫时我让人为公公包上几包带回。” 宣旨太监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向沐侯爷拱了拱手:“那奴才便却之不恭了。” “公公哪里的话,不过是几包茶叶罢了。”沐侯爷抿了口茶,还想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口,便被突然走进來的管家给打断了。管家躬着身唯唯诺诺地走进正厅,俯身向座上的沐侯爷与宣旨太监行了个礼,恭敬道:“侯爷,大小姐说有些事想要找您商量。” 沐侯爷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不悦地皱皱眉:“有何事非要这时候说,沒见到我正在陪着公公谈话吗?” 管家看了一眼座上正用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态看着自己的宣旨太监,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回侯爷的话,小姐说是十万火急的事,非要侯爷您去做主不可。她与夫人现在正在您的书房中,等着您去处理此事呢。” “是吗?”沐侯爷深吸了一口,满脸为难的看了一眼宣旨太监,想要探寻一下他的意见。 那宣旨太监也算得个宫中的老人了,有眼力见儿得紧,见状连忙向沐侯爷作了个揖,掬着满脸的笑说道:“侯爷既然有事,便赶紧去忙吧,不用在这儿陪着奴才,可若是耽误了侯爷的正事才好。” “那就有劳公公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处理了急事便过來。”沐侯爷满脸歉意地起身向宣旨太监行了个礼,带着管家脚步匆匆地向着外面走去。 宣旨太监望着沐侯爷走得有些失态的背影微微一笑,端起手中已无茶水的杯子冲垂头立在一旁的婢女摇了摇。婢女会意,连忙上前为他斟满了茶水。宣旨太监嘬了口冒着热气的茶水,扭头对着身后的婢女轻声道:“真是好茶啊!” “槿儿?槿儿?!”沐侯爷还未踏进书房便找急忙慌地喊着女儿的名字,一把推开了书房虚掩着的门,“槿儿,出大事了!” “父亲。”正在与沐夫人一同一边下棋,一边等着木沐侯爷的沐俢槿听到父亲惊慌失措的喊声连忙站起了身,走到走得满头大汗的父亲面前低头福了福身,“父亲,究竟是何事,让您如此惊慌?方才管家急急忙忙地唤女儿來书房等您时,可是把女儿也给吓到了呢。” 沐夫人也起身走到丈夫身边,掏出袖中的蜀锦帕子,轻轻地拭去丈夫头上渗出的汗珠,柔声道:“是呀,究竟遇到了何事,竟会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沐侯爷摇头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榻上,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咱们要完了!” “父亲此话怎讲?”沐俢槿走到茶案边倒了杯茶递给父亲,坐到父亲身边轻声宽慰,“父亲,先喝杯茶顺顺气再说吧。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何谈‘完’之一字呢?” “你说得也对。”沐侯爷接过女儿递过來的茶,深深吸了口气。顺了顺气后,抬起头满脸期待地望着身边这个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十分倚赖的女儿,“槿儿,你一向聪颖,又最会随机应变。现在咱们沐氏全族所有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沐俢槿低头行了个礼:“父亲言重了,槿儿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只是,究竟是何事,才让父亲如此惊慌?请父亲说出此事,也好让槿儿想想对策才是。” 沐侯爷低头轻笑一声:“你瞧瞧,我都被这事给吓懵了,竟然忘了将此事告诉你。若是不告你,你还怎么为为父出谋划策呢?!此事,有关莺仪。” “莺仪表姐?!”沐俢槿面色一凝,脸色顿时阴了下去,“父亲,这……为何会将莺仪表姐牵扯进來?” 沐侯爷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方才宫里突然來的那道旨意,竟然是要接莺仪入宫为妃的!这可真是屋漏偏早连夜雨,这人刚被咱们弄丢,宫里又來了这么一道旨意。你说说,这不是将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沐俢槿挑挑眉毛,细细思索一番后又详细地询问道:“父亲,敢问这道旨意具体是怎样讲的?” 沐侯爷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那宣旨的公公私下里告诉我的。说是要接莺仪入宫为妃,接了圣旨后还要去宫中谢恩。若只是宣她为妃倒还好,咱们还能说她染了风寒,先带她接了旨,能够推脱一阵。可是,这入宫谢恩,就非得要本人亲自去了。任咱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沒出去变一个大活人出來啊!” “父亲,咱们还真能变个大活人出來。”沐俢槿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伏在父亲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十分笃定地冲听力自己的话后,满脸震惊的沐侯爷点了点头。 沐侯爷眉头紧锁,十分为难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后,抬头不可确信地询问道:“此事,当真可行?” “可行。”沐俢槿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咱们府中虽说有两位表小姐,可是姜简jiejie表小姐的身份只有父亲、母亲,还有女儿咱们三个知晓。再说,姜简jiejie与莺仪表姐皆是只在入府那日露过一回面后,此后都是深居简出,除了身边伺候的下人外,鲜少有人认得她们。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莺仪表姐上次进宫,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女儿敢保证,太后娘娘绝对认不出來。既然一位表小姐不见了,那咱们就用另一位表小姐顶上好了。李代桃僵,悄无声息。” “可是……若是日后一旦东窗事发……到时候,咱们沐氏一族可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啊……”沐侯爷一脸迟疑地说道,“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沐俢槿低头一笑,“父亲若是还有别的法子的话,还至于这么着急地将女儿叫过來商量对策吗?父亲,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沐氏可就要与郁靖王府决裂了。父亲放心,女子一旦进宫之后,与家人见面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姑母与姑丈又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轻易不会进京探望女儿的。再说,若是提起欺君之罪的话,那姜简jiejie可也算的上是咱们的同谋。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荣宠与性命,她也断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的。” 沐侯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那咱们便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一直静默在旁的沐夫人突然张口说道,“我决不允许你们这样做!简儿虽说是庶出,可她到底是我大哥留在这世间的唯一一点血脉。身为姑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将她推入火坑!” “母亲,你不忍心将姜简jiejie推入火坑,难道就忍心为了她一人,将整个沐氏推入火坑吗?”沐俢槿眸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母亲的眼睛,“请您想想正在国子监上学的柠儿,再想想刚过了八十大寿的太公,还有六堂哥家新生的小侄子。母亲,您真的忍心看他们上断头台吗?” “我……”沐夫人什么也说不出來,只能默默地低下了头。而沐俢槿与沐侯爷也十分体谅地沒有说任何话,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后,沉默许久的沐夫人妥协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叫管家请简儿出來接旨吧。” “太后娘娘,沐夫人带着休宁郡主前來谢恩了。”苏嬷嬷躬身走进太后娘娘寝殿,恭恭敬敬地对着正倚在榻上读书的太后娘娘说道。 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一笑:“快叫她们进來吧,说來哀家可是快要十年沒见过莺仪了。” “是。”苏嬷嬷福了福身,恭顺地退出了寝殿。 刚退出去不一会儿,苏嬷嬷便引着盛装打扮的沐夫人与姜简走进了大殿:“太后娘娘,沐夫人与休宁郡主到了。” 沐夫人偷偷看了一眼垂头乖巧地立在殿中的姜简,率先跪地向座上的太后娘娘行了个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姜欢,咱们自家人还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起來!來人呐,为沐夫人赐座。” 姜简等到夫人恭敬地坐到太后娘娘身侧的座上后,按着沐俢槿去西山礼佛前让自己学习的宫规,规规矩矩地跪地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臣女郁莺仪,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太后娘娘柔柔一笑,轻声对着殿中的姜简问道:“你是莺仪?!抬起头來,让哀家瞧瞧。” “是。”姜简毕恭毕敬地站起身,缓缓抬起了头,十分羞怯地望着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不敢正视。 太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身边的沐夫人说道:“哀家这胞妹自幼便生得美,莺仪自幼看着也是可爱得紧。可沒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如今竟长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莺仪生得这般美,怪不得皇上点名要将莺仪纳进宫呢。” “皇上指名要将莺仪纳进宫?!”沐夫人笑容一僵,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立在殿中的姜简,心中开始忐忑起來。生怕一会儿皇上见到姜简之后,发现这个“郁莺仪”是假的,祸及沐氏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