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满城春色宫墙柳
小东子实在是见不惯自家主子那沒出息的样子了,他赶紧偷偷凑到燕王殿下身边,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提醒道:“爷,该把您嘴角的哈喇子擦擦了。”说着便随手递上了方才从绿影那儿顺过來的手帕,远远的看着的绿影看到自己那正握在小东子手中的手帕后,悄悄向他扬了扬拳头。 燕王殿下抬头冲小东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推开他递过來的帕子:“沒大沒小!”说罢,起身走到立地铜镜前的梳妆台旁,随手拿起一个从小东子的位置看去,像是发簪的乳白色的东西,然后走到一脸温婉地站在内室门边的沐俢槿身旁,低头用那乳白色的东西给她挽了个倭堕髻。 他温柔地伸手抚摸着沐俢槿白皙的脸颊,柔声道:“当年我赠你这支玉笈时,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能穿着北燕的礼服,再用这凤血玉笈梳一个简单的发髻。亭亭玉立,只如出水芙蓉般站在我面前,只如今日。看來上天带我不薄,本以为一生无法见到的场景,今日竟让我见到了。” 沐俢槿莞尔一笑,十指纤纤地扶着燕王殿下宽厚的肩膀,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道:“燕王殿下真是好福气,小女真是要祝贺殿下了。只是殿下如今便感慨见到了本以为一生都无法见到的场景,恐怕是为时尚早。日后,小女定会尽心竭力地为燕王殿下安排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只是这戏怕是有点太过激烈,希望燕王殿下看完后,还能保重身体。” 燕王殿下顺势反手搂着沐俢槿的柳腰,冲她宠溺一笑,低头在怀中女子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啄,柔声回答:“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殿内伺候的宫女奴才,见到两人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一个个都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一双双眼睛或是东奔西顾,或是举头望天,都是一副沒带眼睛与耳朵來殿内的模样。 沐俢槿嘴角轻扬,抬手轻轻摸摸燕王殿下的脸。一根根如白葱般白皙得能透出光的手指地逐次抚摸过燕王殿下那如画般的眉眼,只留下丝丝凉意。 在旁人眼中,她就像是个刚刚坠入情网的少女,一举一动间都是深深的爱意与迷恋。可是只有燕王殿下自己心中清楚,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并不是什么绕指柔,而是穿肠毒。看上去只如醇酒佳酿,饮一口却是腐骨蚀心。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看着眼前之人一双透着刺骨冷光的眸子,他真的忍不住想将黑齿族灭国的真相说出來。他想告诉她,她恨错了人。他想和她冰释前嫌,消解误会。可是一想到,若是将所有的真相说出來,那她就会恨那个人。若她恨的是自己,可能还会顾及着往日的情分,不至于太过于心狠手辣。可一旦她知道了真相,那个人就一定会成为她报复的目标。她与那人毫无情分可言,到时,她必定会杀之而后快,将那人一步步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末了,燕王殿下无奈地摇头笑笑,还是决定继续隐瞒下去。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拢着沐俢槿的手。从她身边擦肩走进了内殿,只留下句:“夜深了,好好歇着吧,明日还要参加册封典礼呢。” 此时正沉浸在对自己命运的哀叹之中的燕王殿下并不知道,自己今日的这个决定将会为日后带來多么深重的灾难。而这灾难也直接导致了他千方百计地向保住的那个人的死亡,更成为他后半生所有痛苦的來源。 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这样,有因必有果。那个人让数万无辜的黑齿族人惨死,所以他最终以命相抵;而燕王殿下为了保全那人,隐瞒真相,所以他半生孤寂,茕茕而终。 “陛下,微臣昨日下午收到禹州刺史的简报,说是余江水患已除,难民也都全部安置妥当。不过具体的情况,就要等陛下派去安抚灾民的钦差。。苏佐大人回來递折子了。”户部尚书赵希恭恭敬敬地呈报完后,躬身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卫昫点点头:“好,禹州水灾一件事赵卿家与苏卿家都辛苦了。你们做的很好,朝中能有赵卿与苏卿这般的人才,朕心甚慰啊。对了,今年的秋试一事准备得如何了?” 吏部尚书郑颖鹤上前行了个礼,朗声道:“回陛下的话,各个乡邑主办的乡试已经考完了,这乡试的成绩想必明日便会送到吏部。约莫再过半个月左右,这各乡参加殿试的举子们也该上路了。” “好,”卫昫放下手中的奏折,满意地微微一笑,“今年是朕登基以來第一次的秋试,尔等务必要将此次秋试准备的天衣无缝。好让周围邻国看看,朕虽年纪尚轻,可我北燕根基雄厚,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是,微臣遵命。”吏部尚书躬身行了个大礼,弯腰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在卫昫身边伺候的李琨等郑颖鹤退下后,又眯着眼睛等了一会儿,见朝臣无人有表启奏后,看了一眼宝座上的卫昫。 卫昫注意到李琨的目光,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得到主子的同意后,李琨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大人哪位还有本启奏?” 立在殿内的各位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对着看自己的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奏折呈上。李琨等了一会儿后,又朗声宣布:“既然诸位大人并无本奏,那陛下就要宣读圣旨了。” 李琨话音刚落,便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位大人们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低声议论皇上这无缘无故地要颁发什么圣旨。顿时,平素安静的朝堂便因为大人们的悄声议论乱成了一锅粥。 李琨轻咳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浮尘,大声道:“各位大人请安静,马上便要宣读圣旨了。有什么问題,不妨听了这圣旨再加以议论吧。”说罢,便朝立在卫昫另一边的宣旨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宣旨太监打开手中的圣旨,拉长声音一字一顿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国侯长女沐俢槿,为国运昌济,隐姓埋名数十年。以女儿之身,担国之重责,劳苦功高。今,年及破瓜。已过戒期。朕心不忍,特此嘉奖。擢沐俢槿郡主位,赐封号舒阳。钦此。。” 宣旨太监读完圣旨之后,一直默然无声的沐侯爷连忙上前,跪到地上领旨谢恩:“臣沐冉绍待女儿领旨谢恩,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中的诸位大人被皇上与沐侯爷舅甥二人这一唱一和,弄得是一头雾水。他们从來只知道钦国侯府只有一位霁月郡主,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小姐舒阳郡主又是从哪里冒出來的?!可既然钦国侯府有嫡长女,又为何会隐姓埋名十多年,让二小去做皇后呢?! 看着殿中众人疑惑不解的样子,卫昫嘴角轻扯,轻轻一笑。看來,这个先斩后奏的玩笑开得有点大。笑完之后,他冲身旁的李琨使了个眼色。李琨会意,朗声解释道:“诸位大人不必疑惑,这位舒阳郡主便是十六年前夭折了的那位大小姐。其实,钦国侯府的大小姐并未早夭。而是因为这位大小姐的命数与我北燕国运起冲突,若是为后,则社稷不保,宗庙难存。方士卜算说,在她十六岁之前需得向世人隐瞒,不能让人知晓她的存在。所以,这才对外宣称大小姐早夭了。而今,沐家大小姐已过破瓜之年,正该是将她身份昭告天下的时候了。而陛下皇恩浩荡,感念她为我大燕的牺牲,特加封她郡主名号。” 听完李琨半真半假的解释后,众人皆齐刷刷地跪地,异口同声高呼:“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吧。”卫昫满意地点点头,唤各位大人起身后,又侧头对李琨道,“人家沐大小姐还在殿外候着,等着进殿谢恩呢。外头太阳毒,她一个弱女子要是被晒病了便不好了,快宣她进來吧。” “是,奴才遵命。”李琨低头行了个礼,转头冲着殿外伺候的内监们高声道:“宣钦国侯府大小姐,沐俢槿进殿。。” “宣钦国侯府大小姐,沐俢槿进殿。。” “宣钦国侯府大小姐,沐俢槿进殿。。” …… 旨意一层层传达下去后,不一会儿,大人们便见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自殿外的白玉石台阶处,一步步缓缓向大殿走來。 只见这位被沐侯爷金屋藏娇了十六年的郡主娘娘身着一席月白色缂丝礼服,衣裙上银线绣成的祥云纹在阳光下闪射着零星的光彩,只如天上稀疏的星子。身后长长的裙裾迤逦一地,配上泛着光泽的银线绣纹,竟让人忍不住想到天边银河。虽然脸上涂得脂粉并不是十分厚重,一头青丝也只是用一支凤血玉笈简简单单地挽了个流云髻。可是这衣裙点点微光却是映得她神采奕奕,周身自有光辉萦绕。只如误入凡尘的仙子,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可最令人惊异的却是她的样貌看上去虽是与meimei霁月郡主有着七八分相似,可这通身的气度却有着天壤之别。只一眼,便毫不费力可认出两人。她姿容清丽,气度风雅,宛若清水芙蓉,绝世独立;可霁月郡主却是明朗活泼,古灵精怪,只如山中狐妖,俏皮可爱。若非是这相差无几的面容,他们定会疑心这两人并非亲生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