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妾拟将身嫁与
沐佑柠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和眼前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计较。她强忍着心中翻腾着的嫌弃，冲耶律拓歪头灿然一笑：“那这么说，你本來是想着让阿什纳试吃的了？！” 耶律拓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讪笑着打岔：“今天天气可真是不错，瞧，朕云彩多白！” 沐佑柠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轻笑一声：“莫不是你们契丹人眼力好，你说云朵漂亮，可我怎么一朵都沒有看见？” 耶律拓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都不重要，柠儿，你还沒回答我方才问你的问題呢，被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 “什么问題？！不会又是什么不着边际的问題吧。”沐佑柠爱答不理地看了耶律拓一眼，“不过也对，像你这种素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我怎么能期待你问出什么正经的问題呢。说吧，你方才想要问我什么來着？！” 耶律拓勾勾嘴角轻轻一笑，扳过沐佑柠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方才问你，可明白我送你飞凤簪的心意？” 看着耶律拓难得的如此认真的样子，沐佑柠竟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她低着头，目光躲闪着回答道：“送就是送了，哪里有什么心意。我一不是你口中那同你青梅竹马的阿什纳，二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的心意我哪里能猜得出來？” 耶律拓皱皱眉，伸手挑起沐佑柠精致的下巴，迫使着她抬亲头面对自己，然后一字一顿道：“日暮秋云阴，江水清且深。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柠儿，你可愿意与我心意相通，携手百年？你若愿同我在一起，那我当即便可对着长生天起誓：唯卿不娶，终此一生，不弃不离。” 听完耶律拓的话后，沐佑柠神色慢慢变暗，眼眶中瞬时便含满了泪水。她用力挣开耶律拓的桎梏，低下头闷声说道：“别白费力气了，认命吧。咱们是不可能的，远了不说，最起码今生你我有缘无份，若有來世，再续前缘吧。过了年，我便要进宫了，此事已成定局，咱们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为何沒有缘分，只因你是准皇后吗？！”耶律拓轻笑一声，“柠儿，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你也还未披着凤冠霞帔嫁给燕帝，那咱们还是有机会的。你放心，若你真的是天命所归的皇后，那我日后就算是要遭天谴也要为你逆天改命。” “你不懂，我身上担着的并非只是是沐卫两氏先祖那无语缥缈的约定，我担着的还有沐氏一族未來所有的盛衰荣辱。”沐佑柠满脸痛苦地摇摇头，“不然你以为，仅凭着先祖开国时的功勋，沐氏就能会荣耀百年，安枕无忧了吗？！你错了，沐氏之所以能够赫赫扬扬几百载，靠的不是祖先的庇佑，而是沐氏历代成为皇后的嫡女。我们汉人与你们契丹人不同，内廷外朝看似无关，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我逃走了，皇后之位空缺，必回引起一场可能会令朝局动荡的争夺后位的战争。就算不会如我预想的一样，后位稳定。可是你以为若是旁人做了皇后，沐氏一族还会如此尊贵吗？！耶律拓，我不是不爱你，我也不是故意要逃避的。只是，咱们两个真的沒有未來啊，我除了逃避，又还能做什么呢……” 耶律拓垂下眼帘，凄然一笑：“柠儿，你为何不信我？我说了能够为你逆天改命，便真的能为你逆天改命。只要你信我，坚守住心中的希望，咱们便一定会在一起的。” “希望？！”沐佑柠抬头望着天空，目光悲戚而又空洞，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泪光闪烁，就像是蕴藏了一整个雨季的悲伤，“你以为，我还有希望吗？！我这一生，从出生起便已注定了。身为沐氏嫡女，这枷锁一般的命运，我无论如何都是逃不开，躲不掉的。若是卯足劲想要拼一把，到头來只能害人害己。耶律拓，放手吧，若有來世，我定不会再投胎于沐氏，到时候咱们两个再來重续前缘。” “我不信來世，只求今生！柠儿，你记住，咱们的缘分只此一世。若你爱我，便听我的，同我一起逆天改命，让我带你从这囚笼一般命运中冲杀出去；若你不爱我，那我此刻便放手。你做你母仪天下的北燕皇后，我做我纨绔不羁契丹王子。自此天涯两望，互不相欠。” “你何必要逼我呢？！”沐佑柠回过头，一脸激动地对耶律拓大声嚷道，“你明明知道，我放不下你，可你又何苦用这招來逼迫我在家族与你之间做出选择呢？！耶律拓，你就如此绝情吗？！你可有丝毫考虑过我的感受？！”说着说着，酝酿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晶莹的泪珠瞬间便占领了沐佑柠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耶律拓伸手动作轻柔地为沐佑柠拂去脸上的泪水，无奈地叹了口气：“柠儿，若你选择了顺从于你沐氏嫡女的命运，那么就算我今日不与你决裂，可是等你进了宫咱们终究还是要决裂的。长痛不如短痛，感情之事还是要趁着情意不深时，早些整理的好。柠儿，我这并不是在逼迫你，我只是将你一直逃避的问題提了出來而已。你知道吗，我今日在來的路上还抱着你会同我一起反抗的幻想的。可是，看了你方才的反应，我知道是我输了。原來在你心中，我真的比不过你的家族利益。”说罢，低头一笑，转身离开了石亭。 沐佑柠呆呆地站在石亭之中，看着耶律拓渐行渐远的背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末了，她满脸纠结地咬着朱粉色的嘴唇，眉头紧锁，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最后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决定一般，拔脚便向着耶律拓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了许久之后，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挽留的那个人。可令人意外的是，本來应该负气离开的人却也正往自己的方向奔跑。沐佑柠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向正奔向自己的那个人张开了双臂。随着那人的靠近，她顷刻便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沐佑柠小鸟依人地伏在耶律拓胸口，听着他因奔跑而变得有些不规律的心跳，慢慢弯了嘴角。 耶律拓紧紧地抱着怀中身量纤细的女子，有些懊恼地闷声说道：“我明明清楚，不该拖泥带水，本该就这样与你一刀两断的。可是一想到若是今日就这样断了，日后要同你相见不相认，江湖两相忘。心中就像是被油锅煎过一般，竟会疼得撕心裂肺。” 沐佑柠自耶律拓怀中抬起头來，伸手摸摸耶律拓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俊脸，满含深情地柔声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同你一起反抗命运。日后，就算是失败了，也绝不后悔。方才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我才明白：原來跟你相比，我那自幼便被父母长辈灌输的万事以家族利益为重的思想，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家族失去一位皇后，还有太后娘娘可以顶着；可是若我失去了你，我会死的。” “你说的是真的？！” 沐佑柠一脸坚定地点点头：“此誓不渝，愿一生相守。” “柠儿，谢谢你。”耶律拓喜出望外地紧紧拥住沐佑柠，将头靠在沐佑柠肩膀，“你放心，咱们一定会成功的。” 此时微风轻拂，带着阵阵青草的浅香与湖中水雾的春风，带着两人宽大的广袖与衣袂在空中飘摇。刚刚吐蕊的花丛间，偶然可以发现几只上下翩跹的蝴蝶。少年风流，女儿明媚，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相拥着的一双人心中充满了对未來的期冀与希望，脸上带着温情脉脉的微笑，一切看上去都是这么美好。 只是，世事又怎会尽如人意呢？他们还不知道，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京中那座唤作“寒阙天”的巍峨宫殿中，身处高位的人正筹策着一个关于他们的计划。这计划给他们带來无法弥补的伤害，以至于成为了日后纠缠他们一生的噩梦。 燕京远处的山谷中，连绵的山路上突然拐出了一辆疾驰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满脸焦急，手中的皮鞭不停地打在驾车的马匹身上。坐在车中的那人，虽是被马车的颠簸折磨得不行，可是嘴中还是不停地催促着车夫再快一点。 车夫按着车中那人的吩咐拐过两三个山坳之后，终于來到了建在山中的一个大院门前。他暗暗舒了几口气，放下手中的鞭子，轻声对车中之人说道：“姑娘，到了。” 端坐在车中的女子听了车夫的话后，抬手掀起车帘，看了一眼面前显得有些鬼气森森的深宅大院。确定就是自己要到的地方后，冲车夫点点头，扶着车夫的胳膊跳下了车。她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递给车夫，柔声吩咐道：“你辛苦了，这是一半的钱。等会儿我办完事出來，你带我回到燕京城后，我再给你另一半。” 车夫弓着身子，双手接过钱：“是，姑娘尽管办事去便可，小的在此等待姑娘。” “好。”那女子点点头，转身走到宅子门口，攥紧手中的一个鎏金腰牌，用力拍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鎏金兽纹门环。